四十二 還干不干
江心一上班就收到一個消息,電視臺要改制了。本來就是事業(yè)單位,還要怎么改?江心一進辦公室就看到同事們?nèi)宄扇旱卦诮活^接耳。董力看見江心來了,趕緊湊過來低聲說:“你知道要制播分離了嗎?”
江心沒往心里去,他一邊擦桌子一邊說:“我剛來臺那年就說要分離,我都干了十年了,還沒分成呢!”
董力回頭看了看辦公室里的其他人,又跟江心說:“這回是跑不了了。早上局里部里的腦袋們都來了,正抓著臺長總編輯開會呢。說是大勢所趨,全國一盤棋,都要改。我聽說今年年底前方案就要出臺,明年元月就分離了?!?p> 江心半信半疑地看著董力,說:“放衛(wèi)星??!這能說改就改?幾個月就搞定?”
董力沖著主任緊閉的辦公室房門努嘴,說:“你看??!主任這半天了都沒出來,我們剛才趴門縫聽了一下,一直在打電話??磥硎嵌悴贿^去了。最重要的,是誰制誰播?大伙現(xiàn)在是人心惶惶啊!”
江心想了一下,說:“那肯定是節(jié)目制作部門分出去啊。咱們總編室的分出去干嘛?”
董力咳嗽了一下,說:“我說你怎么還是那么天真!全臺2000多人,節(jié)目部門是大部分,都分出去成公司制?那么多主任怎么辦?關(guān)系放哪?不可能的。現(xiàn)在就怕領(lǐng)導在那搞平衡,一個部門幾個指標,輪到誰誰走。你想想,他們干的出來干不出來?”
江心一下子聯(lián)想到了抽簽當右派,覺得董力所說并非是空穴來風,還真是有可能。如果那樣操作的話,也極有可能輪到自己頭上。按理,江心是不怕什么改革的,分出去在公司里,換個體制做節(jié)目也沒什么不可以,憑借那么多年做節(jié)目的經(jīng)驗,自己肯定能活的下來,說不準比在體制內(nèi)死氣沉沉的狀態(tài)還要好??墒顷P(guān)鍵是簡寧要辭職,一個家里兩個人都是漂泊狀態(tài),還有一個孩子,那樣的日子就太沒有安全感了。
江心也禁不住開始想辦法了。董力看了看江心沉思的樣子,又補了一句:“我看咱們辦公室里這幫人都籌劃著找人呢,你也別閑著?!?p> 江心笑笑,說:“找誰管用?我看連主任們都慌著呢!”
中午飯的時候,江心迫不及待地給簡寧打電話,辦公室里說話不方便,江心只能把簡寧約出來吃飯。兩人在餐廳里,江心迫不及待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簡寧。
簡寧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也被驚著了。涼菜熱菜被一盤子一盤子端上來,可兩個人誰都沒下筷子。簡寧有點緊張地問:“那你怎么辦?如果分出去了,是不是就徹底離開臺里了?”
江心低頭擺弄著筷子,說:“理論是那樣??墒且膊灰姷谩0凑罩袊@規(guī)律,分也分不了那么清楚。你想想中石化、中國移動就知道了?!?p> 簡寧說:“但是畢竟不穩(wěn)定了。而且你那么多年沒做節(jié)目了,再回去做那么緊張的工作,你還能適應嗎?”
江心想了想說:“我,三十多,還能干幾年。我想的是你。如果我去公司了,怎么說也叫下海,收入上不知道會怎么樣。做節(jié)目、賣片子,你比我知道這里面的道兒,一旦效益不好,直接影響的就是咱們的生活水平。我想,如果你再辭職……”
簡寧低著頭看著盤子里的菜,想了一會,說:“那我就先別辭了。還是維持現(xiàn)狀吧?!?p> 江心說:“那你的網(wǎng)店呢?還開不開?”
簡寧說:“我再想想。不用著急的?!?p> 江心看了看簡寧,兩個人的目光一直沒有對視。江心說:“老婆,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干的不開心?”
簡寧猶豫了一下,說:“我也說不清楚。只是看著在這個行業(yè)里的人越來越年輕,自己越來越落伍?,F(xiàn)在很多拼啊搶啊的活兒都不太有勁頭干了。而且,帥帥越來越大了,我這半年忽然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了,是不是生活只能顧一頭了。你現(xiàn)在再讓我熬夜趕節(jié)目、再讓我半天之內(nèi)就出一期節(jié)目,我真是怯了?!?p> 江心在飯桌上拉著簡寧的手,說:“要是這樣的話,你想辭職就辭職吧!我不能讓我老婆太辛苦。帥帥出生以來,你確實是太累了。工作緊張,家里還要忙孩子,好多事我又幫不上忙。女人的確應該是忙一頭的,如果你不覺得放棄事業(yè)是一種可惜的話,我支持你。只要你高興?!?p> 簡寧搖搖頭,說:“你說的對。咱倆必須至少有一個人是穩(wěn)定的。本來我在公司里就不穩(wěn)妥,幸好公司大,我干的時間也長了。收入也可以。如果你出了電視臺,我就必須堅守。咱們都三十多了,禁不起折騰了,也能過那種沒有安全感的日子了。”
江心說:“那我就去想想辦法唄!天無絕人之路。我想,就是按人頭排,也不一定就把我給排出去吧!興許我們這個部門都能全體保住呢!也未可知!”
簡寧笑笑,掰開了一次性筷子,說:“總之一切以你為重。你不動,我就可以蠢蠢欲動;你要動,我就趴在這里,哪也不去了?!?p> 飯后回到辦公室,江心迎面撞上了綜合科的人,人家看見江心就說:“正好!不用給你打電話了。下午四點開會,都得參加,有事直接找主任請假?!?p> 江心心說:“來的夠快的?!?p> 這可能是部門有史以來人員最全的一次會議。有幾個人在江心看來甚至有些生疏,都不知道原來他們是和自己一個部門的。董力坐在江心旁邊,就能現(xiàn)場解說似的,進來一個人落座,他就在那介紹:“呦,這不是老張嗎?他關(guān)系在總編室,可人一直在體育干活呢。聽說切比賽切的不錯,看來這是想回來呀!”
江心順著董力的目光看過去,是一個有點謝頂?shù)闹心昴腥耍懊嬲椅蛔?。江心回想了一下,的確是在演播室里見過他,見他的時候的確是在當導播,好像當時正在轉(zhuǎn)一場NBA。江心站在這個人的后面看了好一會姚明打球,似乎還跟他討論過幾句,沒想到他的關(guān)系在總編室!
董力又開始現(xiàn)場解說:“呦!吳姐也來了嘿!”
江心又看見了一個中年婦女,畫著濃妝,頭發(fā)極短,幾乎是在頭皮上蓋了一張黑紙、電視臺里個性打扮的人極多,不過敢這樣造型的也少見。這個人江心也見過,而且這么有特點的人,肯定是不容易忘的。江心想起來在食堂見過她,在臺門口的花店也見過她,但是始終只知道她叫什么。
董力就跟看懂了江心的心思似的說:“你不認得她?化妝室的吳姐??!這化妝科一直隸屬于播音部,播音部一解散以后,就歸屬咱們部門了。可是這幫化妝師都有自己固定的化妝對象,都跟著主持人走。人家主持人劃歸到新聞的,就跟去新聞部了;劃到文藝的,就去文藝部了。還是這吳姐賊!關(guān)系一直沒轉(zhuǎn)走,這會用上了!人家是總編室的人!這比在節(jié)目中心風險小多了!”
江心從心底感慨,電視臺里真是藏龍臥虎,能算計的人真多啊。
烏泱泱的一大屋子人。主任坐在高達的老板椅里,大伙看上去,他的神情還算放松。說了幾句套話之后,主任清清嗓子開始進去正題:“今天早上,臺長總編輯和局領(lǐng)導一起召開了一個碰頭會。大家都知道,全國廣播電視單位實行制播分離是大勢所趨!咱們臺其實從幾年前就開始醞釀這件事。按照咱們臺的規(guī)劃,實現(xiàn)制播分離的時間大概是后年6月。但是今天局領(lǐng)導來通知,必須要加快步伐、放開步子,要求我們明年一月必須分離。
我知道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很突然。我也覺得很突然。但是領(lǐng)導的部署,咱們得執(zhí)行。從今天下午開始,節(jié)目部門就已經(jīng)行動了,他們要在一周之內(nèi)拿出方案。咱們總編室不是節(jié)目部門,但是現(xiàn)在我接到的通知是也要參加改制。具體的方法我們會在一周之內(nèi)制定出來。今天跟大伙開碰頭會的意思就是要告訴大家,不要緊張,更不要恐慌。無論是‘制’還是‘播’,都是我們熟悉的工作嘛……”
江心知道,今天就是個告知會,不會有任何實質(zhì)意義。董力聽了兩耳朵,就開始掏出手機玩游戲了,一邊玩一邊嘟囔:“全是扯淡!”
會議開了40多分鐘,快到收尾的時候,主任又清了清嗓子,說:“總之,我希望在一周之后,如果找到誰談話,大家都能以平常心來對待。據(jù)我所知,即使離開了電視臺,也是歸在我臺全股所屬的節(jié)目制作公司。收入應該更高、自由度應該更大!是吧!哈!所以我也建議,有幾位正在壯年的年輕人、還有在座的很多做節(jié)目出身、甚至還在第一線工作的骨干,你們完全可以自我選擇。這都是雙向的嘛!我隨時歡迎大家來找我懇談!”
最后這幾句結(jié)束語,讓很多人都激靈了一下。首先董力,他趕緊收起手機,神叨叨地問江心:“咱們算不算青壯年?”
江心忍住笑,說:“你肯定算!”
董力憤憤地說:“我靠!憑什么青壯年就不能賴在鐵飯碗里?你也算??!你還屬于‘做節(jié)目出身’呢!”
江心笑著說:“我沒往外擇自己呀!”
董力又努嘴。說:“你看看你看看,地下一幫人都開始冒汗了!臺里真孫子!”
江心有笑了,說:“你最好把這句話寫在大門口,我們所有人會感謝你!”
董力也樂了,說:“算了吧!還是等老子辭職那天再說吧!”
回到家,江心跟簡寧說:“我忽然覺得就算沒有鐵飯碗了,也沒那么可怕!”簡寧笑著說:“你現(xiàn)在知道了?看我說要辭職的時候,你緊張的那樣子!”
江心笑笑,說:‘我現(xiàn)在甚至有一點期待!如果跟我談,我肯定不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