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之二
整個春節(jié)俞佳都過得抬不起頭來。
自從俞佳上了小學，王麗萍就在所有人面前有意無意的提起俞佳是個“好學生”。
這下好了，打臉了！
大年三十兒的早上，俞佳還覺得挺幸福的，因為剛睜開眼睛就被王麗萍往嘴里塞了個炸好了有一會兒的肉丸子。不太熱，不太硬，小孩吃了剛剛好。
俞佳慢慢的，細細的咀嚼后咽到肚子里，還回味滿嘴流油的肉香呢。
等到吃過了中午飯要出發(fā)去徐桂琴家的時候，王麗萍開始緊張了起來。
“丫丫，你把寒假作業(yè)裝書包里，背書包去！今天你別看電視了，把寒假作業(yè)多寫一點！”
俞佳當時就震驚了，王麗萍這是作的哪一出啊。接著反應過來了，應該就是“我閨女這次沒考好但已經(jīng)知道悔改了你看大過年的還寫作業(yè)呢你們還有什么可說的“之類的心理吧。
由于都是大人的心智了俞佳也不覺得委屈，乖乖背上作業(yè)準備出發(fā)。
在洗手間刮完胡子出來穿外套的俞紅宇看見俞佳背個書包準備上學似的，也是一愣。不過直覺告訴他：莫猜，莫問。
果然到了徐桂琴家就聽見剛出月子愈發(fā)白胖的張亞麗親切的問：“丫丫來啦，考試考第幾??？”
張亞麗也是誤會了，因為聽過大嫂叨咕俞佳學習好，還特意先提出來給大嫂個炫耀的機會。哪承想變成了“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俞佳看了一眼王麗萍，果然臉色迅速就沉了。王麗萍心里想的是：糟了，也沒教俞佳怎么說，事先寫個發(fā)言稿就好了。
好在俞佳有備而來的：“老嬸兒過年好！我今年馬虎了，考得不好！我現(xiàn)在開始努力，我寫作業(yè)去！”
遮遮掩掩的人家反倒背地里笑話，還不如直說了好。
俞佳給長輩們都挨個拜過了年，去老兩口的房間里作寒假作業(yè)去了。
也算是因禍得福吧，畢竟孩子學習是大事兒，外頭干活做菜的，哄孩子的看電視的，亂成一團，只有俞佳還能在小屋里躲個清靜。
連想來聊閑的大板牙也被徐桂琴給制止了。
等到初二去姥姥家，更是一圈人圍上來問俞佳考得怎么樣，俞佳也都照這個套路一一回答了。然后就背著小書包找個安靜地方乖乖寫作業(yè)去了。
許春燕老太太干活麻利，家里幾個孩子她都嫌笨手笨腳的幫不上忙，都給攆出去了自己一個人在廚房忙活。
俞紅宇也說不上是想要表現(xiàn)，還是真的就跟老丈母娘對了脾氣，鉆進廚房厚著臉皮：“媽，你別累著！我?guī)湍忝蠲顔h！你就別攆我啦！”
許春燕對于自己孩子說就說了，一看鉆進來的是“重話說不得”的嬌客，看他肯來幫忙都是心花怒放了，哪還能給攆出去呢！
反觀那個在鎮(zhèn)里當鎮(zhèn)主任的，只知道坐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喝茶水的大姑爺，和至今未娶，盯著電視節(jié)目不放的老兒子，再看俞紅宇可就咋看咱順眼咯。
另一邊頭一次在老王家過年的王麗晴，挽著王麗萍的胳膊就是一頓艷羨：“二姐，我要是能找個姐夫這樣的就好了！又帥，又體貼”說完了白嫩的臉上又是羞個通紅。
一旁常年不走動的大姐王麗香聽了可不樂意了！悶聲悶氣的說：“好看有啥用！也不頂飯吃！要找就找當官的，別的都白扯！”
王麗晴聽了尷尬，趕緊側過臉看王麗萍。王麗萍和這個大姐王麗香，真是從小到大沒有一句話能說到一塊去的，早就習慣了。臉上自然是云淡風輕權當聽不見。心里想的是：你家那個當官的，長成啥樣就不說了，腿腳還不利索。可也倒是了，要是個全乎人兒也不能看上你！
俞佳發(fā)現(xiàn)所有親戚好像都對看似努力學習，卻沒考好的孩子有一種特殊的關懷，飯桌上都搶著往他飯碗里夾菜。除了他這個小豆丁，大家最關心的似乎就是新成員王麗晴了。
王麗晴在韓菱工作的文化局當了幾天臨時工，主要就負責分分報紙啥的。由于長得漂亮，嘴甜又有眼色兒，大家都喜歡。
可到底是上班時間還不長，加上農(nóng)村戶口還沒解決，也就還沒人給落實落實婚姻大事兒的問題。
既然是剛從鄉(xiāng)下出來，總不能再回鄉(xiāng)下去，王麗香那邊的人脈啥的也就不考慮了。
許春燕主要的指望除了韓菱兩口子，就在王麗萍身上了：“萍啊，上回你說那個老韓大夫那邊，有信兒沒有哇？”一邊問一邊把自己最拿手的糖醋大鯉魚給夾了一大塊到俞紅宇碗里。
“問了，你還別說，還真有信兒。有個小劉大夫，聽說各方面都挺好！等過完年了我仔細問問的！”
“你給上點心??！當個正事兒辦！那啥，紅宇啊，你也給看看啊，你們單位有合適小伙啥的！”
俞紅宇許久沒吃老丈母娘做的菜了，風卷殘云一樣掃蕩，全桌就數(shù)他吃的多，聽見老丈母娘問自己了，趕緊抬頭一笑：“知道了！”腮幫子塞得鼓鼓的還挺萌的。
俞佳偷眼看話題的中心，漂亮姑娘王麗晴。明明說的是她的終身大事兒，她咋一點沒在意呢？好像，好像心里有數(shù)了一樣！俞佳想。
……………………
一個春節(jié)過完，一家三口都又胖了一圈。
初五那天照著家里的慣例，早上起來伸過懶腰之后，俞佳要靠著門框站直了量身高。
王麗萍拿著做縫紉活用的尺對著，沿著俞佳的頭頂在門框上畫了一道細線，在線旁寫下小小的“1992”。俞佳小朋友，正式的，七周歲了！
初五，又叫破五，表示之前的種種習俗，今天就可以破了。也可以隨處走動了，除了晚上還得吃一頓餃子，就沒別的什么特殊講究了。
然而王麗萍沒有急著出去串門，吃過晌午飯她拉著俞紅宇倆人，開始做明年的“攢錢計劃”。
列出來總共欠的錢，今年已經(jīng)還完的，倆數(shù)一相減，王麗萍蔫了。咋還這么多呀！
“都說現(xiàn)在干個體掙錢，動不動就出個萬元戶！咱要是也有本事干個體就好了！”
俞紅宇聽著媳婦沒頭沒腦的這一句，苦笑道：“那不得本錢啊，哪有錢?。 ?p> 王麗萍想了想，又是眼睛一亮：“紅宇，我記著你們公司不是和土地局對口單位么？按理說再調(diào)，也該輪到你了！你說，開春能不能有信兒？”
俞紅宇聽見她提這個事兒，頭都大了。斟酌了一下決定說實話：“年前，關廠長就提了。唉，沒戲！”說著點著一根兒煙，長嘆了一口氣。
“咋的呢？上次不都說好了，這回就提你么！紅宇啊，你不是又惹啥事兒了吧！”
俞紅宇不愛聽了，一挑眉毛就要翻臉，想想還是忍住了。盡量控制著情緒，把之前去老兩口那求助未果，自動放棄這個機會的事兒，一點一點的都說了。
王麗萍聽過后猶如一個炸雷在頭上響起，許久都沒有說話。
她原以為也就是新房沒自己家的份兒，沒想到老兩口竟是連俞紅宇的前程都不聞不問了。
她想埋怨俞紅宇為啥不跟自己商量商量?？捎忠幌肷塘坑钟猩队媚?，自己又不是搖錢樹聚寶盆。生不出錢來，說啥都是白扯。
久久的沉默后，王麗萍把單子疊一疊又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