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
有賞月賞秋的活動，但月餅這年頭尚未出現(xiàn)，謝逸不免有些失望。
今日明德宮前的廣場上擺起來了連串的案幾，足夠數(shù)百人就坐入席。說是舉辦文會，實際上已然是文會與宴會的結合，后者的意味可能更為明顯。
殿前正中搭起一座臺子，那是皇帝的御座所在，左右兩席屬于魏王李泰和晉王李治。至于晉王公主兕子和魏王世子李欣并無資格參加。
宴會的規(guī)模很大，只要人在中原，距離洛陽不是很遠，都收到了魏王李泰的請柬。說是請柬，但與圣旨沒什么區(qū)別，只要不是重病臥床，喪事守孝，都得乖乖前來赴宴。
座次安排也頗有講究，左仆射房玄齡與河間郡王李孝恭分列左右第一席，程知節(jié)和張亮次之，侯君集也特意從陳州趕來。
除此之外，還有禮部侍郎李百藥、殿中御史崔仁師、陜州刺史崔知溫、東宮學士盧彥卿、尚書左丞盧承慶、平陰令鄭知賢，新鄭縣南鄭元嘉、羅山縣令王仁祐……
職位不重要，重要的是姓氏——崔盧鄭王李，五姓世家門閥盡在其中，正是山東士族在朝堂上的代表人物。
很湊巧，這些人本來或在長安，或在地方任職，結果近來紛紛接到監(jiān)國太子李承乾的詔令，奉旨外出公干。地點恰好在中原范圍以內，距離洛陽并不遠，故而理所當然地收到了魏王李泰的邀請。
如果只是一兩個人受邀，那是巧合。但到達洛陽，見到彼此之后，眾人便心知肚明，這是皇帝陛下有意而為之，有意讓“五姓七望”的代表前來東都赴宴。
除了他們，各門閥世家還有些許才俊士子分散各席。當然了，規(guī)模相對較小的山東高門大戶也都有代表或子弟前來。比較特別的是，還有一些洛陽本地士紳、平民、農夫亦列于后席。
毫無疑問，李二陛下煞費苦心，頂著天大的壓力在明德宮設宴，意圖正是他們這些山東世家門閥。
吃喝不解決問題，宴會只是手段，那么李二陛下葫蘆里賣得什么藥呢？
……
明月昭昭，秋風徐徐，有些小冷，謝逸很慶幸自己要了風度，也要了溫度。只是案幾上的食物，剛上桌已經(jīng)過涼透，壓根就沒打算讓人吃嘛，李二這待客之道真是……
看吧，上百盞明燈火把之下，壓根沒人動筷子，都盯著李二陛下，有些埋怨，也有期待，也很忐忑。
也許是覺得時間已經(jīng)成熟，李世民朗聲道：“諸卿在此，朕有幾句話要說。前些日子秋雨連綿，致使洛州秋糧幾盡絕收，民居多有受損，朕甚為痛心。為助洛、陜諸州受災百姓度過艱難，特免去兩年賦稅，依人丁賜以米糧布帛?！?p> “陛下圣明，陛下仁德！”百官幾乎異口同聲拍馬屁，卻也很機械，等著皇帝你爆大料的，結果……褲子都那什么了，你就給我聽這個？
“每每遇到水旱災，朕最擔心的便是老百姓餓肚子，洛州此番水災，好在距離含嘉倉近，可以就近調運糧食賑災。再不濟，有運河之便，可以從江南運糧來?！?p> 李世民似乎在拉家常，悠悠嘆道：“可換了是其他地方，無糧倉之充盈，無水運地便利，該如何是好呢？所以啊，朕一直在想，如果有畝產幾石，十幾石，甚至幾十石的莊稼，讓百姓糧倉充盈，余糧充足，該多好??！”
底下一眾臣民聞言，要么心頭一動，要么想要捧腹大笑，李二陛下瘋了嗎？想糧食想瘋了。十幾石，幾十石的莊稼，做夢吧！
不過念在場合莊重，李二陛下又是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眾人紛紛加以克制，終究沒笑出聲。
李世民話鋒一轉：“可惜關中的麥子只能產出兩三石，江南的稻米也不過畝產五六石，十幾石，幾十石的糧食……朕原以為沒有，結果有人給朕帶來些許種子……”
在場之人皆是心頭一震，沒聽錯吧？聽皇帝這話中意味，天下真有畝產十幾石的糧食？怎么可能，欺負我們不懂種田是嗎？
“陛下，果真有這樣的莊稼？”一位年老士紳顫聲詢問。
“淮陽縣子謝逸，你來告訴大家?！?p>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左首第六張案幾后，那處坐著一個年輕人，從座次來判斷，地位不低。再看下年紀，起初眾人都他以為是皇室宗親，或者勛貴之后。沒想到竟然是小有傳言的淮陽縣男……怎么又成縣子了？
“臣遵旨！”謝逸從容起身，第一次在數(shù)百位官員和山東才俊面前亮相。
“在下謝逸，陳州淮陽人氏，去歲冬季不慎落水，危急之時得一白須白發(fā)的仙翁所救。仙翁賜給在下幾樣種子，并教授種植之法，分別是玉米、土豆、辣椒和番茄?！?p> 謝逸朗聲道：“之后老仙翁騎青牛而去，在下以為身在夢中，但種子卻放在身邊，方知并非虛幻?！?p> 什么情況？好像很離奇的樣子，玉米，土豆……那是什么東西？白須白發(fā)，騎青牛的老仙翁，莫非是……
眾人正思緒飄飄時，謝逸朗聲續(xù)道：“因仙人夢中叮囑，要將種子獻與皇帝陛下，開春后在下便照辦了。
春夏之時，陛下將洛陽宮御苑平整作為苗圃，與臣一道躬耕種植，辛勤培育，今年……第一季的果實已經(jīng)成熟了?！?p> 咳咳，謝逸無奈，此時此刻，少不得拍幾句馬屁。眾人也都回過神來，重點在這里，新糧食……難道真的畝產十幾石？怎么可能呢？
“抬上來！”李世民起身一揮手，便有幾十個侍衛(wèi)抬著幾口大缸擺在階下。
謝逸上前道：“為避水患，御苑里的果實已然收獲，此間還有幾株，請大家一同見證果實模樣，以及其產量?！?p> 燈火之下，玉米桿已經(jīng)有些枯黃，但依舊挺立，兩棒子已然快干枯，然十分飽滿。
謝逸上前，掰下棒子，當著所有的面剝開外殼，去掉玉米須，將黃澄澄的玉米棒高高舉起，然后一粒粒地扣下玉米?！?p> 這就是玉米？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確定自己沒見過，果真是新莊稼？
“按照每畝地的種植株數(shù)，以及每株所產出的數(shù)量推算，每畝地保守可產出三到四石?！敝x逸朗聲道：“此物的口味與產量比糜、粟更佳，接近麥面……以后黃河兩岸冬種小麥，夏植玉米，其產量……”
不用謝逸多言，下面的人……尤其是最后的那些士紳、農戶，已經(jīng)掰著指頭算清楚了，每畝地可以收獲五六石糧食，已經(jīng)能趕上揚州的良田了……
“還有，此物叫土豆，一畝地可以種植二千株，現(xiàn)在我們看看一株能產多少？”謝逸笑了笑，從侍衛(wèi)手中接過一個鐵錘，猛地砸在大缸之上。
一個經(jīng)典的畫面在這一瞬間定格，后由閻立本執(zhí)筆作畫紀念，多年后史書稱之為——謝公砸缸驚天下！
缸碎，泥土四濺！
謝逸伸手刨開泥土，從中翻出四五個大大小小的果實。那模樣，表皮好似與山藥相近，但還是無人見過。
當場稱量，土豆果實共計兩斤一兩……
一畝兩千株，那就是……天??！畝產四十石？！
朝廷官員和才俊士子們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最后面的農夫已然老淚縱橫，嚎啕大哭，祖祖輩輩哪見過畝產四十石的糧食？只需種上一兩畝，全家人便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此物產量之高，大家有目共睹，且耐旱易活。即便是換做貧瘠之地，干旱年景，也能有十多石的產量?！?p> “果真嗎？”有人小聲詢問，大抵在想會不會是皇家為了作秀，故意在缸中多塞了果實？
“千真萬確?！崩钍烂癫皇r機上前，朗聲道：“眼下種子有限，朕正派人多加培育……待三五年后，朕會逐步將種子派發(fā)天下，讓天下農夫自己種，自己稱量，看看畝產多少？以驗證朕有無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