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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fù)興之路

第五章當時只道是尋常

復(fù)興之路 wanglong 3696 2015-10-06 22:31:04

  下午,發(fā)規(guī)部的幾個主任都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辦公室,就連很少在單位呆著總是泡在車間的段輝也沒走。呂綺清楚地聽見段輝不間斷的咳嗽聲。

  呂綺發(fā)現(xiàn),辦公樓的氣氛有所變化,少了以往的說笑聲,偶爾在走廊遇見個同事,彼此只是點點頭,步履都加快了幾分。

  總經(jīng)理助理、發(fā)規(guī)部主任劉新軍踱進呂綺辦公室,后者正在閱讀一份企業(yè)管理雜志,看到他進來,呂綺有些訝然。因為他很少進副手的辦公室,有事時會打電話叫他們過去。

  “聽說新來的陶總跟你是同學(xué)?”劉新軍在已經(jīng)磨破的皮沙發(fā)上坐下來。

  “曾經(jīng)是?!眳尉_放下了雜志,“你怎么知道的?”

  “紅星就這么點大,東面放屁西面響……都說你們那個班是老虎班,很是出了幾個人才啊。對不起,我口氣有些大了……你看,周鴻友副市長是吧?還有東湖的唐總,也是吧?”

  “所以被稱為老虎班?別忘了,還有我這樣窩囊的。”

  “你如果窩囊,紅星就沒幾個精英了。哈哈,今后還要你多幫助呢?!?p>  “哪敢?您可是我的領(lǐng)導(dǎo)?!眳尉_看著劉新軍。自宋悅出事,自己這位頂頭上司就一改以往的霸氣,變得惶惶不可終日。不過,劉新軍以前對自己還算客氣,至少比其余兩位副主任客氣得多。

  劉新軍嘆了口氣,正要說什么,聽見斜對面自己辦公室的座機響了,疾步回去接電話。很快,他又來到呂綺的辦公室,“接到趙書記的電話,要為陶總準備幾份必要的材料,我們開個碰頭會吧?!?p>  “現(xiàn)在嗎?”

  “當然?!?p>  兩分鐘后,三位副主任聚到劉新軍辦公室,按照分工領(lǐng)受了任務(wù)。發(fā)規(guī)部的業(yè)務(wù)比較重,三位副主任的分工是這樣的:呂綺負責(zé)內(nèi)部考核、統(tǒng)計、機構(gòu)職責(zé)、內(nèi)控及規(guī)章制度建設(shè);段輝負責(zé)項目管理及技措技改;高繼明負責(zé)中長期規(guī)劃、年度季度經(jīng)營計劃和新產(chǎn)品開發(fā)。

  從劉新軍辦公室出來,段輝跟了呂綺過來,“呂姐,有機會的話,你得幫我美言幾句。”

  “什么意思?”相比高繼明,段輝和呂綺的關(guān)系要近一些。

  “還要我正式相求?呂姐,我可是一直將您當大姐的,我這攤子,簡直沒法子弄!陶總來了,班子肯定要動,您幫我說說,給我換個地方吧。”

  “我哪有那么大面子?你高看我了?!眳尉_知道段輝牢騷的由來,他手里有兩個國撥項目進展緩慢,可以說是嚴重滯后,除卻技術(shù)方面的原因,自籌資金不到位更是主要因素。偏偏還不能對總部講實情,其中一個項目今年年底就要驗收了,擔(dān)子都壓在了段輝身上,對照總部對于項目建設(shè)的規(guī)矩,段輝如坐針氈。

  “都說您是陶總的同學(xué),這您不否認吧?如今社會,同學(xué)可是最鐵的關(guān)系了,您千萬得幫忙?!?p>  “這個時候誰敢換馬?就是我當總經(jīng)理也不會那樣做。沒時間跟你扯,我得準備資料了,你快滾蛋吧?!眳尉_不耐煩地趕走了段輝。

  思考了幾分鐘,呂綺將自己分管的企管、經(jīng)運兩科科長叫來,簡要地做了布置,無非是機構(gòu)圖及部門職責(zé)、內(nèi)部經(jīng)營責(zé)任制考核辦法、今年的指標及1~4月份的實際完成情況等資料,都是現(xiàn)成的,需要的是默記在心而已。隨即想到,就一般情況,匯報是劉新軍的事,怕是輪不著自己。

  資料很快弄好了,呂綺認真審查一遍,確認無誤后報給了劉新軍。一直到下班,發(fā)規(guī)部并未接到任何指示,也沒有會議通知。

  當天晚飯后,呂綺再次接到韓瑞林的電話,她斷然拒絕了韓瑞林提出的到賓館拜訪陶唐的建議,“老韓,你傻呀,他哪有時間見你?不去見見他哥和他妹妹嗎?太心急了吧?”

  陶唐的父母跟隨陶唐去了濱江市,但陶唐的哥哥陶晉,妹妹陶美玲都在廠里,陶唐久別回家,不可能不見同胞兄妹的。

  “這個韓瑞林呀……”放下電話,呂綺搖搖頭。

  “總經(jīng)辦出了紕漏,選定的來廠路線竟然被堵了,堵路的還是咱廠的人,幸虧沒讓馮老總知道?!眳尉_丈夫范永誠道。

  “誰?誰去堵馬路了?”呂綺吃了一驚。

  “你那位同學(xué)啊。就是老公因拆遷丟了命的那位。參與堵路的還有動力公司的幾十號人呢。”

  “堵誰的門?”

  “東湖在華錦路的辦事處啊。還能堵誰的?總不好堵紅星的大門吧?這事可賴不到廠里……”

  也好,如果能找回公道,值得。呂綺想。

  “這件事把保衛(wèi)和總經(jīng)辦嚇得夠嗆,生怕惹著馮老總。還好,馮世釗已經(jīng)去了省會北陽,但陶唐沒有陪同前往。下午的時候,馮世釗在陶總的陪同下視察了1、3和11三個主產(chǎn)分廠,這是題中應(yīng)有之意,一點也不新鮮。作為集團一把手,既然來了基層,總要到一線走走的?!狈队勒\接話道,“哈哈,你沒見陳永亮下午猴急的樣子,簡直要笑死個人。哈哈?!?p>  范永誠是質(zhì)量管理部的科長,也算中層,但沒有令職工眼紅的績效工資。從這點看,紅星的科級與處級間的差距是巨大的。

  范永誠提到的陳永亮是質(zhì)管部主任。

  “有什么可笑的?”呂綺訝然丈夫竟然對馮世釗的動向一清二楚,也不知從哪里聽來的。

  “準備向陶總匯報工作呀。除了我,把其余幾個副主任科長訓(xùn)得像個龜孫?!?p>  自從獲知陶唐的任命,范永誠就像打了雞血似的,這點令呂綺很不舒服,“陳永亮的安排很正常啊,我們也在準備呢。”

  “你們是管全局的,陶總了解公司總體情況肯定繞不過你們,但哪里輪得上質(zhì)管部嘛?!?p>  “行了行了,今天怎么不去打牌了?”每晚范永誠都要出去摸幾圈的,他有固定的牌友。

  “不去了。我說領(lǐng)導(dǎo)啊,”范永誠笑嘻嘻地看著呂綺,“韓瑞林說得也是,你是應(yīng)該拜訪下陶總的,畢竟是老同學(xué),別人不好說什么,如果你能再進一步就好了,憑能力,憑資歷,早他媽該進步了?!?p>  呂綺在心里嘆了口氣。丈夫是外來戶,學(xué)歷很高,以碩士生入廠,混了這么些年不過是個科長,自己不得志,卻總盼著老婆進步,“該干嘛干嘛去。我還要熟悉下匯報材料?!?p>  “對了,聽說陶總向組織部要了公司干部的名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都沒聽說?!眳尉_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也許陶總會馬上動班子?”

  不可能!他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怎么會動班子?范永誠學(xué)歷高,但在某些方面簡直是白癡。

  “我說老范呀,你能不能少操些沒用的心思?有精力還不如關(guān)心輔導(dǎo)下你兒子呢?!闭f完,呂綺進了書房,關(guān)上了門。

  坐在書桌前,擰開了臺燈。那些帶回家的圖表數(shù)據(jù)不需要溫習(xí),都記在她腦子里了。她其實也沒想工作上的事,他想的是,陶唐,那個深深印在自己心里的人,現(xiàn)在干什么呢?他要了干部名冊,肯定會看到自己的名字,他還記得自己嗎?

  呂綺對陶唐晚上的行動估計得基本準確。這天晚上,陶唐以身體勞累為由推掉了公司為他準備的接風(fēng)宴,獨自在小招用了簡單的晚餐。飯后,他在給他準備的套間里跟前來探視的家人待了很久。不過,呂綺估計得還是有偏差,陶唐并未去探視他的手足,而是他的兄嫂妹婿包括他已經(jīng)在紅星上班的侄兒不約而同地來到賓館看望“衣錦還鄉(xiāng)”的他。親戚們的到來,將前來拜見他的兩名中層干部給趕走了。陶唐跟親戚們聊了一個半鐘頭,幾次將他們偏離的話題拽回到他設(shè)定的主題——只談家事,不談公務(wù)。最后,借口自己要早早休息,將幾位親戚攆走了。

  當然,他拒絕了嫂子白淑嫻要他住到家里的請求。哥哥和妹妹都是那么興奮,似乎撿到了一個大元寶。只有憨厚的妹婿吳世安問及遠在濱江的父母,這讓陶唐深感悲哀。

  親戚們走后,陶唐給父母及岳母各打了個電話,女兒小荷已經(jīng)下了晚自習(xí)回家了,他在電話里和女兒聊了一刻鐘,然后洗了個澡,拿起下午向組織部要來的中層干部花名冊看起來。以他在盛東公司的經(jīng)驗,中層行政正職的重要性絕對超過了副手們。一把手掌控公司的關(guān)鍵在于控制中層,特別是中層行政正職,而不是控制自己的副手。

  他一頁頁地翻看著,終于,他看到了那個名字。名字后面有手機號碼。他拿起了電話,又放下了。

  睡不著,陶唐想起了帶著方蘭第一次回家的情景。他們曾以廠徽為背景照過一張相,可能是相機不好,也可能是曝光過度,照片有些發(fā)白了。那張照片仍在,但方蘭已在六年前化為一抔骨灰,生死暌隔,永難相見了。

  生前,酷愛詩詞的方蘭曾給他推薦過納蘭詞,其中一首《浣溪沙》她最喜歡,“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p>  他不太喜歡婉約派無病呻吟的格調(diào),但妻子給他講解此詞的情景卻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她說《浣溪沙》看似容易,其實不好寫,尤其是結(jié)句難寫。納蘭容若最后一句看似平淡的語句深見功力,非情至深處寫不出來。

  誰知一語成讖,方蘭竟然不幸離世……陶唐心中默念該詞,方蘭跟自己十幾年夫妻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涌上心頭,那些當時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往事是那樣的令他懷念,令他心酸。

  當時只道是尋?!环N難言的凄涼令陶唐深為苦悶,他拿起手機,準備瀏覽新聞?wù){(diào)整情緒,卻看到一個陌生電話在他洗澡期間打進來兩次,其間只隔了五分鐘??刺柎a是本地的,陶唐不準備回過去,剛將手機扔在床頭柜上,那個電話又進來了。他想了想,接了。

  “老同學(xué),你好啊?能聽出我是誰嗎?”

  “老實講,聽不出來?!彼行┦驗槟莻€聲音是男的。

  “唐一昆!是不是連這個名字也忘了?”

  “哈哈,這可沒忘……呵呵,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二十年?”

  “準確地說是十九年。那年你帶著媳婦回來,我們吃過一次飯?!?p>  “記得記得……哈哈,不過,那一巴掌的印象更深……”

  “哈哈,我可早忘了你給我的一巴掌。老同學(xué),聽到你回紅星的消息,替你高興呢。今兒是星期三,周末我們聚一聚,千萬別說沒時間?!?p>  “好吧,如今唐總是平泉首富,這是給我面子,我不能不識抬舉?!?p>  “不帶這樣諷刺的,咱們純屬同學(xué)聚會敘舊,沒別的意思。我知道你很忙很累,不打擾了,到時候聯(lián)系。拜拜?!?p>  “拜拜?!?p>  陶唐關(guān)掉了臺燈,將自己隱沒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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