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考察組在平泉待了九天,終于走了。周鴻友很快從北陽方面得到比較權威的消息,王一書記要高升了。
這其實不是秘密,早就有傳言了。周鴻友關注的是誰接王一的班。
周鴻友希望上官宏上位。他的目標不是市長,而是常務副市長。在平泉市的八個副市長中,他目前排第五,就資歷而言,他接任市長的希望基本為零。所以,他不去想市長的寶座,而是想著解決入常問題。
以目前的權力結構,平泉市最高權力機關當然是市委常委會。但市政府成員中擔任市委常委的只有市長上官宏和常務副市長鄭興茂。
周鴻友設想的最好結局是上官宏接任市委書記,鄭興茂接任市長。這樣他就有可能接任鄭興茂現在的職務。因為無論如何,常務副市長一定是市委常委。否則,政府方面在決策層的聲音就太弱了,跟經濟掛帥的局勢不相符。
盡管除鄭興茂外,他前面還橫著三個副市長,但從年齡到學歷,他都有著明顯的優(yōu)勢,何況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與上官市長的關系比那三個副市長近的多,而上官最近在談及新城建設規(guī)劃時隱約暗示了這點。
當然,上官宏并不能完全決定他的命運,但上官那一票是至關重要的,特別是在上官出任書記后。
但這個設想順利實現的變數不小。第一就是擔任常務副市長的鄭興茂。
上官宏不一定愿意鄭興茂接自己的班。同為市府的主要成員,周鴻友是能感覺到一些表面看不到的東西的。設立常務副職在他看來完全必要,那是影子市長,可以隨時補位,不需要考慮特殊情況的缺位問題。什么是特殊情況,比如青山市市長被查就是。
常務副市長是市委常委,是排名第一的副市長,職權很重,分管著政府的主要部門,比如辦公廳和財政局。表面上,鄭興茂過去很尊重上官宏,但最近卻有矛盾明顯化的趨勢。周鴻友曉得,鄭與上官之間并不和睦。因為兩筆財政撥款,上官曾嚴厲批評過財政局,而財政局也是有苦難言,那是被鄭興茂否決的單子,他們怎么辦?
鄭興茂得到了王一書記的支持,政風持重的特點近年越發(fā)明顯了,對上官主持制定的市政規(guī)劃多有微詞。鄭興茂不敢公開批評上官宏,卻多次指責自己分管的規(guī)劃局缺乏科學及以人為本的精神,在市政規(guī)劃上貪大求洋,不尊重歷史,不考慮城市的文化傳承,不顧政府愈來愈高的負債率,“這么搞下去,不怕政府破產嗎?”在最近一次他所主持的財政系統(tǒng)會議上,鄭興茂公開說。
政府怎么會破產?我們又不是西方國家!參會的周鴻友對鄭興茂的發(fā)言嗤之以鼻。
如果上官不愿意鄭興茂接自己的班,自己的愿望不就要落空了嗎?
第二個變數是市委副書記白涌泉。白是排名第三的常委,理論上也有接替王一的可能。如果白副書記躍升市委書記,他的如意算盤就徹底落空了。白涌泉有沒有可能接替王一呢?周鴻友認為是有可能的。
第三是上官宏。比起風格穩(wěn)健官聲正面的王一,上官宏就有些張揚了。負面的消息是有的,他周鴻友能聽到,上面沒有理由聽不到。
每每想到升遷的障礙就令周鴻友抓狂。在官路上“爬”了二十年的周鴻友深知,光靠關系是不行的,政績在任何時候都不可或缺。在他分管的業(yè)務中,取得政績最可能的“戰(zhàn)場”就是新城建設了。要保持平泉發(fā)展的高速度,啟動新城規(guī)劃是最可靠的途徑,它將帶動二十多個行業(yè)的發(fā)展,投資在過去、現在乃至將來都是最有效的經濟增長引擎,特別在我們這樣仍處于發(fā)展中的國家。
上官市長親自主持的新城建設方案早已上報省里,并通過了相關廳局的審核,大概卡在了省最高決策層。按照上官的說法是省里已原則同意了平泉新城建設方案,但畢竟涉及海量的投資,程序走下來頗費勁。
根據周鴻友的從政經驗,成功從來都是爭來的,而不是等來的。就像軍隊喊出的那句口號,一定是人等設備,而不是設備等人。平泉新城上馬的最主要條件就是具備上馬的條件,這項工作肯定是越主動越好。但橫亙在新城建設上的最大攔路虎是紅星公司,這方面平泉卻有些無能為力了,因為紅星是央企,不歸平泉管理,甚至不歸省里管轄。
于是,周鴻友約見陶唐。他沒有直接打電話給陶唐,而是讓自己的秘書通知了紅星公司。這有點繞了,主要原因是周鴻友有些“惱”陶唐,他以為陶唐在東湖會所見面后會主動聯(lián)系自己,就算不來拜山頭也會打個電話,誰知陶唐挺拽,完全無視他這個副市長。所以,周鴻友耍了次權,通過官方渠道要紅星的一把手來市里匯報工作。
陶唐的行動很快,當天下午,陶唐便敲響了周鴻友辦公室的門。
“周副市長,您找我?”
“嘿,跟我來這套?”周鴻友反被將軍了。他反應很快,立即轉換了身份,“你什么意思嘛?!碧仗撇惶嶙约簽楹尾恢苯勇?lián)系他,而是順著他擺出了公事公辦的姿態(tài),這招極狠,因為不說服陶唐,紅星的搬遷就無從啟動。現在著急的不是陶唐,而是平泉市,具體地說,就是他周鴻友。自陶唐擺出態(tài)度,周鴻友就意識到自己失策了。
“市府辦公廳通知我來匯報工作,又沒說什么內容……所以誰也沒帶,就我來了?!?p> “下面這幫人啊,總是這樣子……作風問題真的要改改了……”周鴻友拿起煙,似乎想起了陶唐是不吸煙的,起身為陶唐沏茶。
“我就喝這個吧。”陶唐拿起茶幾上的一瓶礦泉水,擰開了,咕咚咚狂飲。
“你呀,簡直不像個老總的樣子……”周鴻友看著陶唐身上的工作服笑笑。
“你倒是說話呀,究竟什么事?”周鴻友做彌補,陶唐也就不以為意。
“老同學,關于紅星搬遷,你是怎么考慮的?”
陶唐一攤手,“一無所知!現在未聽過任何匯報,上級也無任何實質性的指示。絕對實話。”
“你應該整頓你的內部了,”周鴻友點上煙,“這件事絕對是紅星的頭等大事。我告訴你,紅星是有規(guī)劃的,你的前任,就在這里,”他指點著陶唐坐著的沙發(fā),“跟我匯報過紅星的總體想法?!?p> 陶唐手里捏著礦泉水瓶子,微笑著,看著嚴肅起來的周鴻友。
“你怎么不說話?”
“你讓我說什么?不如你來告訴我市里的計劃吧?!?p> 周鴻友預感到陶唐不是好相與的主,但他真的不能對陶唐發(fā)脾氣,同學關系其實很扯淡,但他管不了陶唐。別說他,就是王一也對陶唐無可奈何。因為陶唐不是市管干部,也不是省管干部?,F實情況就是這樣,陶唐的關系在燕京,在輝煌集團,不在G省,更不在平泉。
“好吧,我簡單說說?!敝茗櫽颜遄弥?,“平泉有新城建設規(guī)劃,準備向西發(fā)展,在西郊建設一座以文化為特色的新城,將平泉的大學全部搬過去,省里一些大學——至少落實了三所了,也要搬入新城。省市兩級對這個規(guī)劃非常重視,準備盡快啟動,決不能拖至十三五了,這樣就涉及了紅星的搬遷……市里計劃在開發(fā)區(qū)劃出足夠的地方來,那邊的配套設施已經比較完善了,而且,開發(fā)區(qū)經過十幾年的建設,集中了近百家企業(yè),紅星搬過去后,產品的協(xié)作配套沒有任何問題,企業(yè)的運行成本也會降低,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大致情況就是這樣?!?p> “周副市長,”陶唐又恢復了剛來的態(tài)度,言辭卻鋒利起來,“紅星公司的基本情況您是了解的,因為您就是紅星子弟。搬遷絕非生產線一項,紅星的家屬好幾萬,退休職工超過了在職,總不能把生活區(qū)都搬過去吧?再說了,資金怎么辦?你知道紅星生產性建筑面積是多少嗎?要讓我出錢,不好意思,絕對辦不到。”
“市里當然要出點力……不過,還是要按經濟規(guī)律辦事。上次你們馮老總送你上任,跟市里談了紅星的搬遷,輝煌集團有戰(zhàn)略重組的設想,或許一些落后的產業(yè)和產品就此淘汰了。當然,你們集團內部也可以調劑,更可以和平泉合作。這個設想,市委主要領導完全贊同?!?p> “如果上級拿走紅星的產品和生產線,我一點意見沒有。關鍵是人。我跟馮董講過,不管是搬遷還是重組,人員安置是第一位的,做不好這點,什么也談不到?!?p> “住房問題市里是有規(guī)劃的。新城上馬后,商業(yè)開發(fā)肯定要跟上來,新城的定位決定了新城地價有著巨大的增殖空間,市里對于拆遷有著統(tǒng)一的補償標準,職工是會歡迎的。紅星有著規(guī)模巨大的平房住宅區(qū),就那些平房的現狀,基本都可以列入棚戶區(qū)了。這樣不是可以從根本上改善員工的居住條件嗎?關鍵是紅星班子的決心和態(tài)度,不是其他?!?p> “就算居住問題可以得到圓滿解決,紅星搬走后總還是企業(yè)吧?不能吃皇糧吧?市場怎么辦?產品怎么辦?還有,紅星距開發(fā)區(qū)直線距離超過十五公里,數萬員工的上班問題如何解決?會不會給交通帶來壓力?您可別說用班車解決,紅星不是小單位,那不現實。”
“老陶,我怎么覺得你根本就反對這個規(guī)劃呢?”
“我哪有資格反對?我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站在紅星總經理的位子上考慮現實困難而已。我必須考慮紅星員工的實際利益?!?p> “困難?現在做什么事沒困難?你也看到了,平泉市和我們當初相比,變化有多大?還不是頂著壓力發(fā)展到現在?利益?長遠利益和現實利益往往是沖突的,現在可能有人罵我們,五年,十年之后,我敢保證紅星職工會感謝你,甚至給你樹一塊碑。”
“實話說,我不敢想博得職工的感謝。我考慮的是紅星的生存和發(fā)展問題,首先是生存問題。鴻友,我不說假話,紅星雖然是央企,但實際也是平泉的,紅星的穩(wěn)定關涉著平泉的穩(wěn)定,我不敢掉以輕心,我勸你也不要掉以輕心。這句話,我對馮世釗同志也會這樣說的?!?p> “新城建設是省委、市委的決定……”
“我無意對抗省委和市委的決定。鴻友,如果今天你找我是談紅星的搬遷重組,那么就給我一點時間吧,讓我組織研究下這個問題。現在我說的,只是個人的感覺問題,完全做不得數?!?p> “那好,希望你動作快一些。老陶,你是干過大型國企一把手的,振興國企不能靠小打小鬧,還要抓住機遇。紅星搬遷就是機遇啊?!?p> “我看你也挺忙的,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了?!碧仗聘孓o。
周鴻友起身相送,“哦,差點忘了,顧眉君上次說的那件事,總不難吧?現在你可是一把。”
“基本戶?”陶唐拍了下額頭,“瞧我這記性,顧班長該怪我了,成不成總該給人家一句話嘛。好吧,我了解下情況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