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圣女院中，輕松的神情漸漸收斂。
“回來！”喊住了上茶之后就準(zhǔn)備離開的侍婢，顧菲菲沉聲問，“這院中以前的人呢？”
迎門的幾個侍婢都不是曾經(jīng)見過的面孔，里面來來往往的那些也都看著陌生，托過目不忘的福，顧菲菲把圣女院中那些個侍婢記得很牢，尤其是一直跟著圣女的那幾個，便是落弦四人出現(xiàn)后，那幾人也不曾被安排別的差事。
圣女院中的侍婢也會有調(diào)動的可能，再就是年歲到了，又遇到了兩情相悅的人，嫁出去了，如此，又補上一些新人，這都是正常的變動，可是，整個院中，看不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這變動的幅度未免太大了。
九個院子，二百多人全換了，真是好大的手筆！
是防范，還是監(jiān)視？亦或者是沒想到自己這個圣女還會回來，提前把原先的那些人都處置了？
圣女院中的侍婢都是從小培養(yǎng)的，不停地被灌輸著對圣女忠誠的思想，她們對圣女都有一種近乎迷信的盲目崇拜，只要是圣女的命令都會聽從，可以說這些侍婢就是圣女的死忠力量。
這樣的力量平時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此刻可是一個不小的變數(shù)。
“回圣女，她們……她們都被調(diào)走了?！惫蛳禄卦挼氖替拘睦硭刭|(zhì)不太好，在無聲的壓力中額頭滴汗，聲音也小如蚊吶，那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怎么看都像是有問題的。
顧菲菲不動聲色，“哦”了一聲，讓她連同其他人都退下。
“怎么了？臉色這般凝重?！背綍熓扉T熟路地坐在曾經(jīng)休息過的軟榻上，神情放松，端起小幾上的茶盞輕輕吹氣。
“我在想，是發(fā)作好呢，還是不發(fā)作好呢？”
按照圣女的脾氣，應(yīng)該是馬上發(fā)作，而在這種時刻這樣做，顯然是有著借題發(fā)揮的意思，貌似不服新任教主，蕭墨清已經(jīng)占了先機，就看他能夠讓七位長老在他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這九華天音顯然已經(jīng)大半被他收入掌中，自己一動，是否會落入了他的算計？
若是不發(fā)作，圣女就會大大地失了人心，連自己身邊人都不能夠袒護的圣女怎么會讓人信服，從此之后，只怕這圣女是名存實亡，再不得信賴了，那時候，豈不是同樣只能夠依附于蕭墨清，聽從擺布？
她雖未必喜歡做這個圣女，但是讓人逼著下臺，顯然太丟份兒了。
轉(zhuǎn)念間便已經(jīng)有了幾分決斷，瞥見一旁楚辰暉疑惑的眼神，顧菲菲一笑，到底還是個小孩兒，算計不到許多。
“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圣女院中一個熟悉的侍婢都看不到，這是他們給我的下馬威，告訴我要是回來當(dāng)圣女就要乖乖聽話，而若是不乖乖聽話，說不定就要成為死于密地的教主娘?！鳖D了一下，顧菲菲嘆息道，“以前五長老雖總拿規(guī)矩名聲說話，可其中也總有幾分愛護的意思，這回回來，無一人說你不能在圣女院中居住，難道這么些時間過去，你就不是男子，你就變小了嗎？你住于我的院中，難道就不會有害我的清譽嗎？不過是他們又想拿這個當(dāng)做圣女不名譽的把柄罷了，一個聲名不堪的人，說什么都要打個折扣，無人相信的。”
聽到這里，楚辰暉的聰明腦袋已經(jīng)明了其中算計，臉上也不太好看，被人利用當(dāng)做打擊人的把柄？！他就只能做個把柄？！
怒氣一起，還冒著熱氣的茶盞就被狠狠摔在地上，一聲脆響，熱騰騰的茶水隨著碎片四濺，淺淡的茶色濺上潔白的裙邊。
“我個被算計的都還沒生氣，你生什么氣？”低頭看著裙邊，顧菲菲滿眼遺憾，這可是今天才換上的新衣服！哀怨地看了楚辰暉一眼，這人跟自己的衣服是不是有仇啊，總是見不得自己光鮮亮麗。
深呼吸了兩口氣，楚辰暉面色漸漸緩和，冷聲道：“這回離開，一根針也不給他們留下！”
顧菲菲眼帶笑意，楚辰暉一向沉穩(wěn)老成，十幾歲的人活像是幾十歲似的，還真是少見他這么孩子氣的報復(fù)，故意沉吟著說：“這個嘛，難度有點兒大！”
“怎么……”反問的話尚未說完，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楚辰暉猛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看笑話了，怒瞪顧菲菲一眼，稚氣地偏過頭不去看她，卻免不了耳廓微紅，眼含懊色。
“隨便你，我管你發(fā)作不發(fā)作的！”甩下一句話，楚辰暉徑自起身去休息，快步走開的身影怎么看都失了穩(wěn)重之風(fēng)。
“哈哈，還是這樣才可愛，小孩子嘛，總要活潑點兒才好！”顧菲菲笑了一會兒，無人應(yīng)和，慢慢收斂了笑容，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大步走出門去，她可從來不是忍氣吞聲的主。
沒有帶一個人，獨自來到教主的院中，看著曾經(jīng)見過的侍婢一個不見，連千和也找不到蹤影，顧菲菲略有嘆息，一朝天子一朝臣，說是這樣說，可是真的看到了，總免不了有些多愁善感的軟弱。
守在教主院中的護衛(wèi)甲胄整齊，威風(fēng)凜凜，看著更像是征戰(zhàn)沙場的軍士，而非一逞俠義的武士，與九華天音那種飄渺華麗的感覺更是格格不入。
顧菲菲站在院門口，又仔細(xì)打量了一下，確定自己沒有走錯，正要邁步進去，兩旁的護衛(wèi)上前阻攔，正要說話，就聽得里面?zhèn)鞒隽艘坏缆曇簦骸白屗M來吧！”
護衛(wèi)恭敬退后，目不斜視地繼續(xù)站著守門。
“哥哥，我應(yīng)該是叫你哥哥吧！怎么這院中的侍婢也換了？”天真無邪的話語完全不像是來找茬的，顧菲菲早就對鏡照過，圣女這張冷若冰霜的臉只要微有笑意，便有艷若桃李的媚色，偏偏那媚色中又混合著孤傲的清冷，形成了特有的冷魅之氣。
踏進門中，眼前微暗，室中的布置有了變化，少了純色的白來妝點，同樣的房間，相差無幾的擺設(shè)，卻顯出幾分陰暗來，鋪灑進來的陽光再火熱也改變不了這室中的暗沉氛圍，坐于陽光旁邊的蕭墨清手執(zhí)一卷書冊，抬起眼來，黑沉沉的眸中晦暗無光。
不同于大殿上的裝扮，此時他穿著略有舊色的黑色常服，一頭青絲半數(shù)束起，烏木簪神韻古雅，細(xì)膩的木紋打磨光滑如鏡面，穿過窗格子的細(xì)碎陽光照在發(fā)簪上，流光中似乎流動著深沉的暗色。
“你我本是兄妹，你這樣叫我沒有錯?！笔捘宸畔聲鴥裕蠑n的時候移了鎮(zhèn)紙壓在書上，牽牽嘴角，流露出一絲生疏的親近笑意，讓顧菲菲坐下說話，“我不喜身邊人多，便把那些侍婢都遣了去。以前教中太過講究排場，失了教義，更讓這上上下下多有奢華，不利于教中發(fā)展，這股風(fēng)氣，我必是要改了的?！?p> 蕭墨清淡淡說著，看了顧菲菲一眼，直接道：“你院中那些人也都被我遣走了。伺候你一個人，哪里需要二百多人？一時間你可能不太習(xí)慣，久了就好了?！?p> 這一番話是解釋，也是放在兄長的地位上來說的正理，言語中也表露了些對教中發(fā)展的想法，于情于理，顧菲菲都沒有反對的理由，若是她這會兒再興師問罪，就顯得任性嬌蠻了。
若是圣女沒有換人，那個表面清冷，內(nèi)心卻是善解人意的少女，想來會十分通情達(dá)理地理解贊同親人的做法，對于親人，她一向是言聽計從的，不然，也不會把自己的娘慣成了跟女兒說話都是訓(xùn)斥帶命令的態(tài)度。
而生有反骨的顧菲菲，你越是這般占全了道理，她越是不愿意聽從，如果是訓(xùn)斥命令，反倒還好些，至少服從上司命令這一條她還是可以接受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和教主娘反而更合拍一些。
“哥哥，”拖長了尾音，柔柔的嗓音中褪去了冷意，反而更適合撒嬌，顧菲菲棄了椅子，上前去拉著蕭墨清的衣袖，小意地?fù)u了又搖，怯怯地偷眼看他神情，瞄了又瞄，小聲說，“旁的人就算了，那九個侍婢常年伺候我，我都習(xí)慣了，哥哥就當(dāng)是疼我，給我換回來吧，總聽人說兄長都是疼妹妹的，如今我也有個兄長了，總不能不疼我吧！”
蕭墨清似是沒想到她這般手段，愣了一下，唇邊的笑意自然了許多，眼中也有了柔和的微光，斟酌著沉吟，在顧菲菲把“哥哥”這一詞叫得百轉(zhuǎn)千折，宛若樂聲之后，才妥協(xié)道：“也罷，就隨了你吧，等那九個侍婢回來，我便把她們調(diào)回去伺候你。我就你這么一個妹妹，怎么會不疼你？”
“謝謝哥哥，哥哥最好了！”愉悅地笑，笑過之后，又有片刻憂愁，顧菲菲聲音輕輕，像是怕打破了這美好的氣氛一樣，啟唇說，“娘雖一向待我嚴(yán)苛，我卻知道她是為我好的，她雖從不曾提及哥哥，但想來知道哥哥如今這般能干，也是會高興的……”
偷瞟了蕭墨清一眼，見他面色微沉，顧菲菲咬咬下唇，還是說了，“那張圖紙的事情，真的是哥哥設(shè)下的圈套嗎？娘她，真的，真的死了嗎？”
眼圈一紅，水蒙蒙的雙眼中仿佛隨時會落下淚來，楚楚地看著蕭墨清，下唇被咬得發(fā)白，拉著他衣袖的手愈發(fā)緊，攥得那衣袖都有了褶皺，弱質(zhì)纖纖的少女不見冰冷，反而多了梨花帶雨的可憐之色。
饒是蕭墨清心堅如鐵，卻還是不由得目光一軟，但想到她的問題，冷著聲問：“你也以為，那是我做的？”
我以為不以為什么的，那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如何。顧菲菲垂著頭，好像是在傷心，其實則是在暗暗腹誹，聽到這句反問，幽幽地抬起頭來，迷惘的眼神直視著蕭墨清那看不透的黑眸說：“我，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是的?！?p> 下一刻，眸光清亮了些，顧菲菲聲音清脆地說：“肯定不是的。”說完，可憐巴巴地看著蕭墨清，想要得到他一個贊同。
“自然不是的?！笔捘逦⑽㈩h首，換來了少女一個澄凈明媚的笑容，晃了晃神，道，“這些事你都不用管，你只要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就好了，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一直高高興興的就好……”
寬厚溫和的掌心貼著臉頰，那樣的溫暖讓顧菲菲忍不住蹭了蹭，聽得輕笑，才微紅了臉頰，努力憋出羞澀來，告辭而出，最后那依依不舍的神情完美地展現(xiàn)了少女的依戀，三分真七分假，迷亂人心。
“哎呀呀，跟帥哥的親密接觸??！”一溜煙跑入房間的顧菲菲沒有去找楚辰暉炫耀她的成功，雙手捧著臉頰，眼含春色，仿佛還在回憶蕭墨清手心的溫度。
十五秒后，柔和的笑意還在唇邊蕩漾，眼神卻已經(jīng)清明寧靜，這個哥哥，可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