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大腦做事究竟會有什么樣的后果,樂平很快便有了深刻的體會——
凝寶的反應(yīng)出乎他的預(yù)料,但他這半個多月的鍛煉也沒白費(fèi)。烏蛇鞭剛卷上腰,他便條件反射地分腿沉身將力量全集中到下盤去。
以凝寶的個頭、身材和她倒下的速度來看,這一下頂多能拽得他朝前滑個幾寸??墒钱?dāng)烏蛇鞭繃做直線的剎那,樂平突然無比后悔自己的決定,因為……
那、是、人、會、有、的、力、量、么?!??!
樂平全力以赴只差沒坐到地上去,卻仍是一如遭遇了龍卷風(fēng)的小樹,轉(zhuǎn)眼間就被連根拔起,咻地一聲在空中劃出道完美的弧線,然后……“撲通”栽進(jìn)水里。
這突如其來的一拽讓樂平飛離岸邊一丈多遠(yuǎn),幸而水確實(shí)不深,沒多會兒他就鎮(zhèn)定下來,倒趕在凝寶前頭上了岸。
“這回還敢胡鬧么?”凝寶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樂平抹把臉上的水,解開纏在腰間的烏蛇鞭,轉(zhuǎn)過身去正要習(xí)慣性地反唇相譏,待看清她現(xiàn)在的處境,到嘴邊的話便又咽了回去。
挨著河岸的這一塊兒,水深連兩尺都不到。凝寶站起來的話,水該只到膝蓋,而此刻……水竟然已經(jīng)沒過了她的腰。
“去,把鞭子綁到那棵樹上?!蹦龑毺种附o他看,動作輕且緩慢。可縱使如此,她的身子還是明顯地往下沉了一寸多。
樂平吃了一驚,忙依言照做??茨龑毎胩觳磐哆吙拷艘怀?,身子卻又下沉了五六寸,水都要淹到胸口了,他不禁有些慌神,趕上前來抓住繃緊的鞭子:“我來拉你。”
他臉上流露出的急切貨真價實(shí),凝寶不由得彎了嘴角:“好?!?p> 樂平很賣力,只是鞭子這頭的重量真的遠(yuǎn)超他想象。等凝寶上了岸,他已是筋疲力盡,胳膊連抬都抬不起來了。
低頭看看紅腫的手心,又看看凝寶褲腿上的淤泥,他長出了口氣,試探地問道:“師父,莫非你是鐵做的?牛都沒那么重的?!?p> 凝寶斜他一眼,卻沒指責(zé)他的比喻不當(dāng)。她把鞭子收回來繞到左腕上,抬頭瞅瞅還在橋上東嗅西嗅的狗狗們,眼睛一瞇,似笑非笑地道:“這年頭怪事還真多……原來過了道水,它們就認(rèn)不出你來了?!?p> 樂平擰衣擺的手頓了一下:“是么?那可真夠奇怪的?!?p> 這小子……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想說?凝寶皺了皺眉,并指湊到嘴邊吹了聲口哨。
六只富銘獒立馬下橋飛奔到她身邊。它們不理樂平,圍著她搖尾巴,眼睛卻盯著橋上,似乎那兒有什么東西深深地吸引著它們。
凝寶弓下腰摸摸大喜的腦瓜,抬高它的下頜,看了看眼底,忽然扭頭問樂平:“你這身勁裝哪來的?”
樂平磨蹭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成玉有套沒穿過的,大了點(diǎn),我叫銀花改了下……反正我沒出院子,也沒讓人偷送東西進(jìn)來?!?p> “那今兒的洗澡水誰幫你準(zhǔn)備的?”
“我自己?!彼雌饋碛行┰?,“這種時候你還問東問西。你看你鞋都丟了,一會兒怎么回去?你別指望我背你啊,我可背不動你?!?p> 這家伙還真別扭。既然他不肯說實(shí)話,那么……凝寶微微蹙眉,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明兒起我會單獨(dú)給你開小灶。你知道,作為一個男人,一定得有陽剛氣。要是美貌太過,陽剛氣不足,很容易就會被誤認(rèn)為……咳,被一群公狗追得灰頭土臉這種事,我覺得還是不要再有第二次的好?!?p> “你、你……”脆弱少男心被“美貌太過”四個字擊得粉碎。
吃不消師父的實(shí)話,敵不過師父的拳頭,十九歲的少年在憋出一句“你混蛋”之后,淚奔而去。
“別從南門進(jìn)城,不然你會被砸成豬頭的!”凝寶大聲提醒,不忘命令六只大獒追上去保駕護(hù)航。
直至樂平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凝寶才低低嘆了口氣。
狗群猶在橋上徘徊。她和樂平落水、樂平跑走,動靜那么大都不能吸引它們的注意力。而據(jù)她所知,只有一件事能讓這種好奇心極重的動物對周圍的事視若無睹……她果然不該接下這單生意么?
碎石子硌得腳心生疼,凝寶低頭看看自己被泥染得暗黃的布襪,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但愿她那個別扭的徒弟能憑著一腔怨憤跑到王府才發(fā)現(xiàn)他也丟了鞋……咦,她好像忘了什么事,很重要的……
“啊!我的銀子!”
凝寶慘叫一聲,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摸出那……坨賭約,嘴唇顫抖,悲痛莫名:“我的一萬五千兩……怎么會這樣啊?!!”
于是一個多時辰之后,平大少一瘸一拐領(lǐng)著六只大獒剛走進(jìn)翔水苑,便被他親愛的師父大人莫名其妙痛扁了一頓。
這一次,師父大人沒有邊揍邊教訓(xùn)。等揍完之后,她才眼神陰郁、一字一頓地說:“再有下次,我會生吞了你?!?p> 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平大少淚流滿面,捶地不已。難道是他故意招引發(fā)情的公狗滿城追他的咩?難道是他告訴護(hù)衛(wèi)們這是特訓(xùn)而不是意外的咩?早知道就讓她陷在泥里被水淹死,早知道就不拜她為……
“要是你敢叛離師門,我也一樣會生吞了你。”師父大人把躲在廊柱后偷看的瑞明提進(jìn)屋,關(guān)門前特意回頭再補(bǔ)一句。
那種陰森森的目光比言辭更具說服力,平大少只得停止捶地,默默流淚不提。
“瑞明啊……”
凝寶關(guān)上門,并不轉(zhuǎn)身,幽幽地喚了瑞明一聲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少年臉上的天真之態(tài)漸漸被不安所取代。手心里泌出汗來,濕濕黏黏難受得緊,他忍不住悄悄在衣服上蹭了蹭。
“從明天開始,除了早上的扎馬跑步照常,別的你都可以不用做了?!蹦龑毢鋈婚_口,驚得他險些跳起來。
按捺住心中的驚慌,他低聲道:“嗯,寶說什么,瑞明就做什么?!?p> 凝寶轉(zhuǎn)過身來,微微一笑,招手讓他過去。他不敢遲疑,只怕露了端倪,竭力讓自己笑得同平時一樣無邪純善。
凝寶的右手驀地?fù)P起,他瞳孔一縮,惶然地低下頭去,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氣才沒即時逃離。
手落在他頭頂上,很輕,他的心跳卻驟然加劇。
她按住的是他的百會穴,勁力一吐,任是鋼筋鐵骨也留不得命在。
“往后每天午時二刻起,我會念一章《家國論》給你聽,然后給你講一個時辰的道理,直到你聽懂記住再也不會忘記……好不好?”凝寶輕聲說,語氣柔得像是怕會嚇壞了他。
瑞明笑不出來了,他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許久才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