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快跑到促織亭，只因南容的一句「我們是晚輩」。是啊，事發(fā)的太突然，阿爹的話又太過震撼，再加上心里的愧疚感和無顏面對南容的勇氣，都讓悅風忘了自己是個完晚輩，而今日竹愉園的來訪者更不是別人，而是她的。。。
“阿爹。。?！蹦_步還未完全站穩(wěn)，一路快跑的大喘氣，額間鬢角的碎發(fā)也被雨后的涼風吹的亂七八糟，但是她根本無空去打理它們，因為促織亭下的阿爹—臉色很難看?！鞍⒌趺粗荒蝗?？阿娘。。?！?p> “啪！”的一聲巨響，左臉處的痛感瞬間吞沒了她接下來所有的話，而隨著這一巴掌的威力，她整個人也重心不穩(wěn)的連退了幾步。
“你阿娘？”悅鑰寧怒聲慍色道，“悅風，你怎么有臉提起你阿娘，??！”
是的，阿爹說的對，她是沒臉提起那個生養(yǎng)她的人，所以只能把頭壓的很低很低。而眼中越積越多的淚也不知是臉上疼的還是心中歉意所起。
“成親，這么大的一件事，話不提前說一聲，人不提前往家里帶一眼。若不是昨日那個自稱南容之母的女人突然來到家中跟我和你阿娘說了這件事，我跟你阿娘至今都還被蒙在鼓里呢?！?p> “阿爹對不起。。?！睈傦L低頭哽咽道。
“你是該道歉，但不是跟我。”悅鑰寧依舊余怒未消。
而悅風，則繼續(xù)腦袋低垂。
“昨天晚上，烏弋山離下了一場雨，雨勢之大，風聲之強，是我跟你阿娘活了快大半輩子都不曾見過和經(jīng)歷過的。可即便是如此強勢的風雨之夜，你阿娘還是不管不顧地要跑來這里找你?！?p> 這才害怕的抬起頭來瞧向阿爹，心里不禁提了一口氣。
“后來我好說歹說的，你阿娘才勉強同意留在家中，等你回去。”至此，悅鑰寧的口吻已比之前稍有和緩，臉色亦是。
悅風心中的那口氣也已經(jīng)悄然放下，但。。。“抱歉阿爹，悅風不能跟您回去?！?p> 剛剛有所緩和的悅鑰寧又怒氣難控，一只手指著女兒道：“什。。。你說什么？不跟我回去？那你是想留在這里，之后把自己不明不白、糊里糊涂的嫁掉？”悅鑰寧越說越氣，指著女兒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而一同顫抖的還有悅風的心，悅鑰寧的怒氣讓她害怕，可杠杠的那些話又讓她忍不住的反駁，“阿爹您在說些什么呀！”悅風兩腳直跺。“嫁給南容怎么就不明不白了？南容為人正直，待人謙遜有禮，有人品、有教養(yǎng)，女兒真心心悅于他，南容亦是如此，所以女兒才愿意將自己的全部余生都交予這個男人。如此兩情相悅的一段感情，如何到了阿爹口里就成了不明不白，糊里糊涂了？”
“婚姻之事，越過父母，跳過媒人，擅自作主，這難道不是糊里糊涂？一個女孩兒的終身大事，竟然當著外人的面兒說不要成婚之禮，這難道。。。不是不明不白？昨天你阿娘聽到這句話差點兒暈倒你知道嗎？”說至此，悅鑰寧的眼眶已有些許微紅。
悅風雖心下愧疚，但依舊強忍想哭的沖動問道：“阿爹口中的外人，是指誰??？”
悅鑰寧滿臉震驚的看著女兒。
“是皇后，還是。。。我的南容??？”表面強裝鎮(zhèn)靜，可內(nèi)心卻虛顫的很，握拳的手也是濕潤了不少。
“你。。。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竟然這樣跟養(yǎng)育你的人講話？”
“南容不是不想干的人！”紅著眼圈，我立刻大聲喊了回去。
對著阿爹，二十二年來第一次。
“他是女兒唯愛之人。”輕飄飄的，我卻冷靜又平穩(wěn)的說出了這句話。
“哈哈，哈哈哈。。?！睈傝€寧好像聽到了一個超級大笑話，接連后退了好幾步?！昂靡粋€唯愛之人！我悅鑰寧才二十二歲的女兒，竟然說她有了唯愛之人！何其諷刺，何其諷刺啊。。。哈哈哈。。?！?p> “阿爹。。?！睈傦L上前一小步，喃聲叫著。
“你懂何為愛嗎？”忽然間，悅鑰寧一臉嚴肅的問道。
“我懂！”沒有任何的遲疑，悅風脫口而出道?！澳桶⒛镏g是愛，您們對我，是愛；而我對這個男生之間，更是愛。”
這話說完，悅鑰寧沉默了，悅風也沉默了。父女之間的相對無言，二十二年來的第一次。
“你可知他與叢蔭之事？”長久的沉默后，悅鑰寧冷不防的問道。
“南容說與我知道了?！睂τ谶@個提問，悅風并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只在心中默念了一句：看來昨日皇后不曾少說啊。
“那你如何看？”
“過去之事，無需再提?！崩淅潇o靜的八個字，平平淡淡的回答口吻?；蛟S在阿爹、在南容那兒，這真的算個事兒吧，可在她這兒，它就叫—過去。沒有過去的人生不現(xiàn)實，可早已翻了篇兒的事她更討厭總是聽人提起，沒完沒了。
“如何相信？”
“這里的聲音不會騙人。”悅風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我自己的感受更不會騙人?！?p> 看著女兒，悅鑰寧深嘆了口氣。
“阿爹安心?！边@一回，悅風是真的笑著寬慰阿爹道。
“那他這皇后之子的身份，你又要如何。。?！痹捴烈话耄瑦傝€寧卻目光一轉(zhuǎn)，向悅風身后瞧去。悅風也尋著阿爹的目光看去，卻在看到的一瞬間腦中一聲“嗡”。
“南容。。?！?p> “南園主?！笔歉概说漠惪谕?，但明顯的，悅鑰寧的聲音完全蓋住了女兒的喃喃細聲，且他的聲音又變得怪異和不和善?！斑€真是好久不見呢?！睈傝€寧背過雙手，目光也轉(zhuǎn)向門口方向道。
南容站在亭外石階前，悅風想過去與他一起，可抬起的腳剛邁出去半步，就被南容的表情阻止了，盡管心里五味雜陳，可是南容的話，悅風一向是聽的。如果此刻她真的走過去與南容并肩站在一起，那么局勢必然對南容不好不說，在悅鑰寧那里也必然只會是火上澆油，對南容沒有絲毫的好處。是她草率了。聽話的收回那只腳，而后她便看見了南容對我的燦若星辰，雖然很淺很短，但是心情改良劑就是心情改良劑，不論何時，不論何處，只要這個笑出現(xiàn)，都會讓我復(fù)雜不安的心平靜下來。
安心，就是這么來的。
所以即便是此刻，現(xiàn)在，背后是怒氣難壓的阿爹，悅風依然能夠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出來，只因她眼前之人是南容，足矣。
“阿爹，”南容的目光越過悅風，瞧向她身后的悅鑰寧，語氣誠懇，表情和善，雙眸閃亮有光。“晚輩南容，可以和您說句話嗎？”
悅風感覺心里一道亮光正緩緩展開，大概天使就是這般樣子吧。
“高攀不起?！睈傝€寧卻依舊沒有回頭，姿勢也未曾變過?！捌矫裥簦睦锱实蒙匣屎笾?。南園主莫要折煞老夫才好?！?p> “阿爹！”悅風轉(zhuǎn)過身去瞧向阿爹，這都說的什么呀！“南容他不是。。?！?p> “丫頭，”是南容的聲音，而且和她的一臉焦慮截然不同，南容依舊是剛才的神態(tài)，沒有絲毫改變，只除了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許溫柔。“晚輩?！蹦先萦么秸Z告訴她道。
“可是。。?！睈傦L卻急的兩腳直跺。若是再讓阿爹這么誤會下去的話，那阿爹可是會。。真是快急出了她的眼淚。
“丫頭莫慌，南容來?！睖厝岬娜?，冷靜的心態(tài)與氣場，這樣的南容，是她一輩子都學(xué)不會的吧。
人不經(jīng)歷事不會成長，心不被千錘百煉不會變硬。氣場，有人天生自帶，氣場，有人自修而成。而我，只心動于后者。
“阿爹其實誤會南容了?！笔A之前，南容站如松柏，面帶微笑，恭恭敬敬地看著悅鑰寧說道。
可是悅鑰寧依舊不回頭，不看他。悅風站在中間真是既心焦又不能發(fā)脾氣，因為那是她阿爹。
南容倒是不改剛才，接著說道：“丫頭還小，有些本該南容主動的事卻被晚輩拖沓至此，甚至讓阿爹連安全都不顧的連夜跑來這里，更是南容的大過，阿爹因此而動怒不見我，也是情理之中?！?p> 南容講話期間，悅風偷摸瞥了阿爹幾眼，從最開始的怒氣滿滿道現(xiàn)在的眨眼松動，她知道，阿爹的怒氣已經(jīng)去了一半。這可是個大好消息，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南容沖他點點頭，整個人既興奮又期待，心想著要是阿爹知道了南容的真相，那便會成全我們，如果落日之前再去接阿娘的話，那明日的婚禮。。。那是最喜悅美滿的結(jié)局。
“至于阿爹剛剛的問題，南容來替丫頭回答您。”安心的相對一笑，南容繼續(xù)說道：“南容，的確來自皇宮，單卻非出自皇宮?！?p> 悅鑰寧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皺眉瞧著南容。
“南容是皇后在河邊撿來的。自嬰兒時代起便被皇后帶在身邊，后皇后嫁入皇宮，亦是對南容不離不棄，疼愛有加。養(yǎng)育之恩大于天，面對這樣一份恩情，南容不敢忘，不能忘，更不會忘?？墒前⒌@并不影響我對丫頭的愛慕?！蹦先萸浦抗馊崆?。
她亦是。
“南容明白，阿爹擔心門戶不當會讓悅風遭苦受委屈，可是阿爹，南容想讓您明白，您今日的擔心，都不會變成真的?！?p> “何以如此肯定？”終于，悅鑰寧開口了，而且對南容的口吻和神態(tài)變得讓人欣喜和寬慰了。
而這一點，從南容燦若星辰的漂亮臉龐上亦可看的出來?！澳先蓦m是被皇后養(yǎng)大，可說到底，南容也只是個普通人，南容的根來自桃槐百姓家，這一點，南容從未曾忘記過?！倍竽先萸葡驉傦L，笑說道：“所以在南容心中，從來就沒有什么門戶之見，高低之分。南容與悅風，都是一樣的普通之人，沒有區(qū)別。”
你有沒有整個人被填的很滿的時候？你的心有沒有因為一個人而興奮雀躍到找不到一個詞來準確的形容它？只知道它是在你體內(nèi)安穩(wěn)的待著，可同時它又像是在空中浮著、飄著，很是。。。復(fù)雜的感覺。而她，現(xiàn)在，此刻，就是這種感覺，明明話都到了嘴邊了，張嘴就能說出點兒什么來的，可大腦卻是混亂一片，情感也是混雜交織。所以到了嘴邊的話也只能在嘴里“待著”，什么—也說不出來。
“閨女，你的想法呢？”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后，悅鑰寧轉(zhuǎn)而問我道。
“阿爹要聽女兒最真實的心里話嗎？”回答之前，悅風先問了悅鑰寧一個問題。
“當然?！睈傝€寧詫異道，“這是你的婚姻大事啊?！?p> “阿爹說的對?！睈傦L說道，這是我的婚姻大事，我在心里默念道，今日的南容已經(jīng)給了她太多的驚喜和感受，尤其是剛剛那最后一句，更是給了她太多的感動和溫暖。以心換心，驀然間，這四個字從悅風的心頭腦海間冒了出來。是的，不可以對不起南容，既然他都如此坦誠的向阿爹表明了一切，向她表白了一切，那么此刻，面對阿爹的提問，她也當然要毫無保留的將我的心里話告訴阿爹，告訴她的男容。
“女兒喜歡他，女兒想跟他在一起。這喜歡無關(guān)身份、無關(guān)地位、無關(guān)財富，這喜歡，只與南容有關(guān)。女兒喜歡他的笑，喜歡他明亮有光的漂亮雙眸，喜歡他笑起來時左嘴角獨有的「小黃豆」，更喜歡他說話時的嗓音，那嗓音是如此獨特，如此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每次聽之都讓女兒心動不已，喜悅不已?！倍笏D(zhuǎn)過頭去看向南容，微紅的雙眸下依舊是我最愛的抿唇淺笑。
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南容的抿唇淺笑對她就是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吸引力，不能抑制的瘋狂心跳，嘴角亦是不能合攏。這么多年來，她改掉了自己的很多毛病，但是唯獨關(guān)于這個笑，卻始終不改當初，無法割舍。后來悅風想了想，或許，只因為，這個笑的主人，是南容吧。
“但是女兒更貪婪的，是南容的溫柔?！蓖请p眼睛，悅風不及覺得是柔軟了自己的口吻，柔情說道?！澳先菡f話時的溫柔，南容對我笑時的溫柔，南容照顧我時的溫柔。還有站在南容身邊時的那種安全感和安心感，都是女兒對他心動，愿意不要一切身外世俗之物，將自己以及自己的全部余生都完完全全交給他且無怨無悔的理由?！倍笏悴辉倥c南容相望，而是再次將目光轉(zhuǎn)向悅鑰寧，說道：“不知女兒的這個答案，阿爹是否滿意？是否愿意與阿娘成全我們？成全明日的婚禮？”
“唉。。?！睈傝€寧深嘆了一口氣，“昨日從家里出來，這一路上我腦子里就只想了一件事，把你帶回去，無論如何也要把你帶回去，絕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委委屈屈的讓我閨女嫁出去?？墒墙袢章犃四先莸脑挘犃四愕哪欠?，阿爹才后悔?！?p> “阿爹。。。后悔什么？”悅風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爹后悔，昨晚沒有帶上你阿娘一起來「罰你」。”悅鑰寧說完，又在女兒腦門兒上用力一推。
而悅風，雖腦門兒吃痛，可心里卻是樂開了花的。因為悅鑰寧能這么說，就代表他已經(jīng)原諒了他們，過往種種都以放下，她心里的愿望明日也可成真。
真好。
“雨過天涼，進亭子說話吧?！倍虝旱耐骠[后，悅鑰寧對著南容溫和說道。
“多謝阿爹?！币彩侵敝链藭r，南容才抬腳進入亭子，與悅家父女真正的同處一處。而悅風，也直至此時才敢真真正正地，毫無任何顧忌和顧慮的挽起南容的手臂，和他緊緊地站在一起。
“你這還沒嫁人吶，我的閨女，克制點克制點啊，好不好？”悅鑰寧一副「恨女不成鋼」的樣子。
“他在我心里早就是我嫁過的人了，沒區(qū)別，沒區(qū)別?！睈傦L實在實在是心情太過大好與開心，所以面對悅鑰寧的話，她根本就沒有去思考或是過濾什么的，而是直接把最心底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不臉紅噠？”
“不害臊噠？”
竟是異口同聲，且表情居然也差不多！這倒是給悅風來了個意外和驚喜。“誒誒誒，你倆才是，要克制克制的好吧！這還成親呢就同步的如此一致。而且再說了，南容是我男人，我挽著我男人的胳膊這也完全沒啥的吧?！币琅f說的臉不紅，心不快且特別理直氣壯。
“那個啥，南容，帶她走，啊，趕緊帶你媳婦兒走，多一眼我都不想再瞧見她了。”悅鑰寧痛苦的對南容說道，而后又完全一轉(zhuǎn)，感慨道：“唉，女大不中留啊，唉。。?！?p> “是南容的錯，阿爹莫氣?！蹦先菪χ鴾厝嵴f道。
“沒事兒，趕緊走，趕緊走。”悅鑰寧揮手說道。
“那，阿爹，我們就先回去嘍，一會兒晚飯見啦?！辈坏葠傝€寧有新的反應(yīng)前，悅風拉著南容回了薄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