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馬車在青石鋪就的街上駛過,路邊熱鬧的買賣聲季頌賢充耳不聞,心中驚異,口中問著孫氏:“馮娘子已經(jīng)故去,她娘家討要嫁妝也是應(yīng)有之理,說不得是榮威侯府的人不愿意便宜了成家,再者,榮威侯府要真是眼饞馮娘子那些嫁妝,當(dāng)初馮娘子未出閣時怕是早吞沒了,哪里容得她帶去成家。”
季頌賢確實不明白,聽孫氏的話是很瞧不慣榮威侯府為人的,只她卻覺得當(dāng)初在閨閣時祖母和伯母對她也很疼愛的,她不想將原來的親人想的太過不堪。
伍氏笑著拍了拍季頌賢:“你啊,你年紀(jì)小,哪里知道這其中的事故,馮娘子的父親和母親臨去世之前就怕榮威侯府那一窩子人算計了馮娘子去,便請了親朋好友來做見證,將嫁妝封存了,還請衙門里的人寫了文書,言明如果馮娘子長大做為嫁妝,若是馮娘子未長成人便故去,這些東西就捐給國庫?!?p> “竟然,竟然是這樣?”季頌賢想到她在馮家長到一十六歲卻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些事情,她只當(dāng)家人親近她,卻不想,卻不想……當(dāng)年榮威侯府的人不定出了怎樣無理的事情,才叫父親母親如此防備,甚至于連臉面都不要了去尋人做證,就只是為了叫她能夠長大成人。
一時間,季頌賢又是凄苦,又是疑惑,又是悔恨,心中簡直就是五味雜陳。
孫氏應(yīng)該也是想要教導(dǎo)季頌賢的意思,攬了她道:“原來馮娘子和成家的嫡公子定下親事,等馮娘子長大成人,榮威侯府便拿著這門婚事說嘴,想叫馮娘子給那人守著,其實那時候滿金陵的人都認(rèn)為成家那位嫡子已然故去了,榮威侯府怕是想將馮娘子留在家里些年頭,等長成老姑娘了便將封存的嫁妝取出來自用,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馮娘子竟然不叫他們擺布嫁給成家繼子,有成家做主,他們又怎么敢打那嫁妝的主意,只是馮娘子到底命苦罷了?!?p> “嫂子,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p> 季頌賢二十多年的想法念頭,心中認(rèn)定的事情全叫伍氏和孫氏這番話給打翻了,她心里不是滋味,耳邊嗡嗡作響,再不想聽到任何榮威侯府的事情,只靠在孫氏身上說要瞇上一會兒。
孫氏以為她真累了,趕緊摟緊了她:“那你且瞇一會兒,等到了家我叫你?!?p> “嗯?!奔卷炠t點頭,看她樣子似是睡著了的,可是,她頭腦清醒之極。
她現(xiàn)在真是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該笑的是她死后重生一回卻也知道了親人的真面目,該哭的是她想著若是她沒有嫁到成國公府,說不定死的更早些呢。
如今想起來當(dāng)初榮威侯府的人那般反對她嫁給成平安,不是因為疼她,也不是因為顏面,而是因著她豐厚的嫁妝。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嫁妝有多少,除了明面上那些,還有她母親暗地里藏在首飾盒底層的那些銀票、房契、地契,如今想想,這些嫁妝恐也夠榮威侯府再赫赫揚揚過上十年八年的了,也難怪那般的叫人眼紅。
“母親,今兒榮威侯府的行事有些古怪?!?p> 孫氏小心的察看,見季頌賢確實睡熟了,小聲的和伍氏說話:“猛不丁的為什么要請咱們過府做客,咱們和他家也沒什么來往呢?!?p> 想了一下,孫氏又道:“且請咱們的時候,他家那些太太奶奶的娘家人怎的都來府做客?”
伍氏也有些糊涂:“是不是想要拉攏咱們,我瞧著榮威侯老太太的意思是想叫她家的女兒認(rèn)我為干娘,只她家已經(jīng)是個爛攤子了,我怎么又能往上湊呢,照我說,這榮威侯府真真成了破落戶,前兒才給成國公府害死了個女兒,這會兒子又想將自家女兒送到成國公府去,也忒的不知體面了?!?p> “娘這話是怎么個意思?”孫氏一驚,趕緊詢問。
伍氏笑著拍拍孫氏的手:“你當(dāng)你娘傻么,便是那么一會兒的功夫我也瞧出來了,榮威侯府里幾房爭的真真是兇狠的緊,長房想要嫁妝,便鼓動那庶孫女要給成家那小子做妾,以便過去之后憑著成家小子護著將嫁妝奪了,四房最是沒出息的,如今也是那府里最落魄的,便也打了那個主意,不過,他們是想將四房嫡女嫁到成家為妻,這姐死妹繼的事情也多了去,倒也使得的,可卻也不瞧瞧馮娘子是怎么死的,他們還敢……真是為了銀子命都不要了?!?p> 孫氏聽的瞪圓了眼睛捂著嘴:“老天,竟是這樣,竟是這樣?這些人實在可恨。”
季頌賢閉著眼睛,孫氏和伍氏說話的聲音一個勁的往她耳朵里鉆,叫她想不聽都難。
聽過這些話,她心中更加悲痛,不過也更加清明。
她道為什么那三位都算計她,卻原來馮蓉蓉和馮淑賢都想入成國公府,自然成平安一直想討進(jìn)門的她就成了眾矢之的了,全都想將她拉下馬來,可那馮貞賢又為何?
季頌賢左思右想待想到那酒醉的男子終是明白了,怕是那個男子就是馮家二房太太的娘家親戚吧,他們是打著敗壞了她的名節(jié),叫她不得不嫁給二房親戚,以此來拿捏季億這個相爺,真真是打的好主意啊。
季頌賢忍著悲意待到了季家就趕緊下車,快步進(jìn)房將繞梁趕出屋門,她將門緊緊鎖上撲到床上痛哭失聲。
狠哭了一場,季頌賢起身擦干凈眼淚,眼中一片清明堅定,即然榮威侯府那些親人早就不當(dāng)她是親人,全都當(dāng)她是金子銀子一般算計爭奪,那么,彼此之后她也不再將他們當(dāng)做親人,即是重活了一回,那前塵往事如云散,她不再是馮頌賢,她是全新的季頌賢,從里到外都是季頌賢了。
捏緊拳頭,季頌賢咬牙,榮威侯府這次算計她可以不計較,全當(dāng)還了那么些年的骨肉血脈之情,只晉陽公主幾次三番的算計她,她卻不能不計較,總歸有一日,她必將把這些算計都還給晉陽公主。
這么想著,季頌賢只覺頭腦更加的清楚明白,心中也是一片安然,渾身又是輕松舒坦,竟像是真將許多重物拋卻,整個人都輕了不少。
她對鏡淺笑,鏡中人如花似玉,原來眉宇間的淡淡憂傷全沒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慧黠和果敢,若不是還是那張臉,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繞梁?!奔卷炠t打開門喚了一聲,繞梁趕緊答應(yīng)著,季頌賢一笑:“打盆水來,我洗個臉。”
繞梁應(yīng)聲出去,沒一會兒便端了水盆進(jìn)來,季頌賢就著她的手洗了臉,又拿毛巾擦干凈臉上,再勻了些香脂,收拾好了,且換了身衣裳坐在桌前看從季億書房拿來的那些地理圖志。
她一行看,一行回想前幾日做的那個夢,夢中許多女孩子生活的一些片段,還有得自成平安的一些記憶,慢慢將所有的記憶融合,心中好似多了一個全新的人兒,整個人也更加的清明聰慧。
待到如今她再想及成國公府那些年的生活,竟也覺得自己那些年簡直就是白活了,單落得一個蠢字。
怪不得宋氏總是對著她長吁短嘆,在給她講解世情之后還是那般擔(dān)憂,后來便也不講許多,只教她如何賢惠,沒的賢惠裝也要裝成賢惠的樣子,卻原來,宋氏已經(jīng)對她失望,唯有的便是盼著她能保命而已。
想到這里,季頌賢不由的冷笑出聲。
她也實在太過愚蠢了些,宋氏怕是也覺她爛泥扶不上墻吧。
本來成平安就對她沒的什么情份,她進(jìn)門之后便一味的如木胎泥塑一般任人擺布,忙著討好周氏,想要在成國公府站穩(wěn)腳跟,卻不想,婆婆再如何的親近,也終不及相公的親近維護。
她雖也會管家理事,但那只是榮威侯府的法子,成國公府不論是名聲還是錢財比榮威侯府強的不是一星半點,理事的法子自然也不一樣,她卻固守成規(guī)不思進(jìn)取,且說話行事木訥無趣,也難怪成平安只叫她保有嫡妻名頭,對她的喜歡卻連一個丫頭都不及呢。
她那些年完全丟掉自我,混混噩噩的活著,總是活的不夠明白,自己且先都不明白自己,不對自己好,又怎能指望旁人再對你好的?
便是如今她到了季家,也是只隨著伍氏安排,只想著討好伍氏和幾位嫂子,再孝順季億就成,終不想怎么將自己的日子過好,怎的活的清楚明白一些,終還是落得下乘。
她總說女兒家還是安靜賢惠為主,多學(xué)女紅理家之道,詩詞之類倒是落得下乘,卻總是不想想為何那千年歷史中多為人稱贊名留青史的卻還是那些才女,那些腹有詩書,那終通古博今詩詞華彩的女子為世人所稱道,那些女子詩詞美名流傳千年,總是得了稱贊,卻無一人說她們不守閨閣之道。
到如今她才想明白這是為了什么?
這世道無論男女,終還是要自身好,自己有實力有才能是為上策,世人總教女子專于閨閣,可有哪個女子拋卻閨閣之道,如男兒一般搏美人前,世人又敬佩稱贊那樣的女子,怕是這世上的人都是矛盾的吧,即想討個賢惠溫良的媳婦,卻又羨慕那等行事灑脫別具一格的女子,到最終,還是那樣的女人活的明白,活的自在。
季頌賢腦中紛亂,一時想了很多,終是明白季億的苦心,怪道季億以前總是不叫原身讀那么些個女四書,總是如男兒一般的教養(yǎng)她,到如今,她也替原主了解了這一番慈父心腸,季億是真心疼愛她的,是想叫她能夠活的更自在。
怔怔的,季頌賢也讀不進(jìn)書了,眼中淚水滾滾落下,繞梁在旁邊瞧了嚇了好大一跳,轉(zhuǎn)身跑出屋去,沒過一會兒就聽到伍氏的聲音:“我的兒,這是怎的了,好好的怎么哭上了,可是誰給你委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