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氣候
秋風乍起,風卷了殘葉亂舞在青石大街,飄過屋檐紅瓦之上,飛過廣華古舊而斑駁的城墻,迎著濤濤閩水,一瞬間就再尋不得蹤跡。
城郊大營之中,田毅將軍望著桌案上的作戰(zhàn)圖,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面色深重。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一個清瘦的少年走了進來,正是荇兒假扮的“雷鳴音。”
田毅抬頭道:“你來了。”
“田將軍。”荇兒緩步走了過來:“今日我去練兵場看了,孫虎已經(jīng)將父親兵書上的‘龍翔之陣’,‘玄黃之陣’,教授下去,士兵正在演練,不出半月必然可以上戰(zhàn)場而用?!?p> 田毅點了點頭:“辛苦你了。”他又打量了一番荇兒:“最近怎么瘦成這個樣子,你一個女孩家,何必如此拼命?!?p> 荇兒苦笑了一下,指了指作戰(zhàn)圖上的閩水北岸,一個紅色的小旗幟,代表著陳雪琪的駐兵所在:“這里不也有一名女子,她一直獨自率領三軍,比起她來,我的辛苦又算什么呢?”
田毅將軍目光閃動,想起昔日鎮(zhèn)南王戰(zhàn)場上的不屈英姿,雖然他唯一的傳承是個女兒,然而這份錚錚傲骨卻絲毫不遜于男子,只是,荇兒也好,陳雪琪也好,這個逼迫著女子也要上陣拼殺的時代,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呢。
只聽荇兒突然輕輕的“咦”了一聲。
“田將軍,閔水河流之上,只能通船,為何你卻要布上行軍標記?!?p> 田毅想起這幾天思量之事,面色又嚴峻起來。
“若是結了冰呢?”
“結冰!”荇兒驚道,雖說中州氣候并不溫潤,冬日寒冷,河水結冰,然而滾滾閔水,又怎會結到可以由軍隊橫渡的厚度。荇兒便道:“從未聽說過閔水還能結冰?!?p> “幾十年沒有結過冰,那么百年呢?千年呢?”田毅將軍肅然道:“前朝史書曾經(jīng)記載,百余年前,曾有一年閔水一帶冬季爆發(fā)寒流,氣溫驟將至冰點之下,閔水千里結冰,可通行車輛馬匹,今年自入春以來,閔水氣候一直低于往年許多,入秋更是清寒,我擔心。。?!?p> 田毅指了指對岸:“若帝國之軍攻打我們,必然只能走水路,日月盟勢力長線排開,南岸登陸口悉數(shù)重兵把守,若要強攻,必然是我們占了優(yōu)勢?!?p> 田毅又將手指指向西方:“若帝國軍從永州繞行,一則,路途遙遠,糧草供應消耗太大,二則,永州戰(zhàn)事吃緊,去了只怕會在亂戰(zhàn)中損耗兵力,也不是良策。”
荇兒思索道:“所以,陳雪琪與我們僵持半年,從未大舉進攻,便是保持己方實力?”
田毅點了點頭:“閩水北岸,本就是帝國軍屯兵之處,糧草豐厚,陳雪琪這半年雖然沒有大的動作,卻暗中給我們使了不少絆子,首先,斷了東邊的水運,調(diào)了汶州的軍隊,把守閩水支流,其次,永州‘靖’國已經(jīng)無力回天,許志只將殘兵敗將往中州邊界驅(qū)趕,即可讓我們分散精力對付,又對我們形成了包圍之勢?!?p> 田毅的手又指回了閩水:“目前雖然看似我們與帝國之軍僵持,然而若是閩水突然處處皆可渡河,”田毅的手指順著河流長長一劃,“我們的勝算,就全部都沒有了?!?p> “用兵之道,唯機與勢。能識測而后爭乃善”荇兒若有所思。(改自《兵經(jīng)白言》)“既然無大的勝算,不如賭一個時機,陳雪琪,”荇兒由衷的贊嘆道:“果然是這世間奇女子?!?p> “文韜武略也就罷了,最難得的是她一片仁心,不為爭功而打無勝算之仗,愛惜士兵性命,如此帶兵,怎能不服眾!”田毅也贊嘆道:“陳松濤生的好女兒,狗皇帝的好運氣!”
田毅的語氣又轉(zhuǎn)為思慮:“斥候回報,說除了兵糧軍械,帝國軍還多征用了一樣事物。”
“是什么?”荇兒忙問。
“稻草!”
渡冰防滑之用稻草!
荇兒心中即明,只怕自春天起,陳雪琪便察覺到了氣候的反常,一番周詳計劃之后,她才選擇等候時機,為了一個可以立決勝負的時機,可以如此耐心的守候布置,陳雪琪的用兵,著實讓她佩服。
“若是閩水結冰,我們真的毫無勝算?”
田毅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帝國軍軍備精練,兵力又勝我們兩倍有余,近年閩水多災,糧草儲備也不足夠,我們僅是憑著地勢的優(yōu)越守到現(xiàn)在。若是閩水真的萬里可行軍而過,戰(zhàn)線綿長,日月盟必敗?!?p> “不過,”看著荇兒一臉愁容,田毅又寬慰道:“氣候究竟會否極端反常,也是說不準的事情,閩水結成厚冰,原是百年難見?!?p> 田毅的目光變的悠遠,仿佛想要看透未來的局勢。
“這是一場賭局,若是敗了,便是天命注定,無可轉(zhuǎn)圜?!?p> *******************************
殤帝十二年初冬,偽“靖”國終于被帝國收復,候德發(fā)見大勢已去,自刎與山中。
形勢不出田毅所料,許志所領帝國之軍果然一路圍堵,侯德發(fā)與永州,中州邊境,后期圍堵,侯德發(fā)逼不得已,常常洗劫中州糧庫,著實給日月盟添了不少堵。
偽“靖”國即滅,許志整頓了一番軍隊,便在永州中州邊境駐扎下來。
且不提陳雪琪戰(zhàn)略制定高瞻遠矚,嚴密詳盡,她可拖住大半年不強攻叛軍還不遭到殤帝猜忌,又可調(diào)用周邊軍隊,一個女子,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手中可周旋的能力大的嚇人。
荇兒每每回想殤帝用人風格,便都暗自感嘆,殤帝多疑,最忌分權,然而又極其擅長識別人心,人盡所用,之后便棄之如履。
昔日陳松濤帶兵嚴謹,兵法精妙,然而并不是大焱最優(yōu)秀的一位將軍,他多年膝下無子,僅育有二女,便越來越受到重用,此后陳雪琪立誓此生不嫁,要一生拼殺戰(zhàn)場,為國效忠,殤帝便立即將陳松濤手下大多兵權轉(zhuǎn)給了陳雪琪。
后繼無人,自然不會覬覦至尊寶座,殤帝用心著實深沉。
荇兒又想到陳雪琪以一個女子之身,就此斷絕紅塵,可是世上有誰生來無情,女子的敏銳告訴荇兒,冷若冰霜的紅武將軍陳雪琪,在世人的贊嘆和景仰之下,也不過是再一個傷心之人。
此時,袁明山與紅葉已經(jīng)成親數(shù)月,新婚之日,日月盟上下好好高興了一把,一掃眾人心頭陰霾,人人都贊立義將軍夫人,英氣勃勃,端麗冠絕與袁明山是一對天成配偶。
兩人新婚之后立即又投身繁忙的事務之中,袁明山日夜操勞軍務,紅葉則輔佐他管理城池,劃定稅律,管理生產(chǎn),開放集市,大半年來,日月盟的轄地百姓祥樂,然而終究是經(jīng)年氣候不好,多災多難,過去的虧空填補不上,生活仍然十分貧瘠。
卻不料,今年的氣候更加極端,秋末時節(jié),突降一場寒凍,糧產(chǎn)損失極大,百姓們含淚無語問天,饑荒慢慢的蔓延開來。
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剛入初冬,便已然落雪許多,處處都有凍傷凍死的事件傳出,傳說帝國北邊已有城池被冰雪封死,城中人出不來,城外人進不去,一城數(shù)萬條性命,不知死活。
閩水亦起了冰潮,濤濤江水上奔涌著無數(shù)冰塊冰渣,一直綿延千里,閩水兩岸船只渡河不成,運輸不利,卻也阻隔了北邊的帝國軍隊。
百姓們紛紛祭拜天神,祈求上天好生之德,莫要用冰雪之寒,繼續(xù)苛待蒼生,然而氣候仍舊不見底的冷下去,田毅將軍的面色,也一天一天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