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天命，不過是陰陽師與和尚拿來騙人的說法，根本不值得一信?！?p> “守護靈一說更是無稽之談。我藤齋山城入道道三根本就沒有守護靈，卻能夠從一介浪人，做到執(zhí)掌一國的城主大名?！?p> 齋藤道三這些話既是說給村松左衛(wèi)門春利，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今天下午，村松不辱使命，將尾張國的信息帶了回來。
齋藤道三選他去辦這件事，便是極為看中這人，想要大力培養(yǎng)的。
本打算等他回來就按照功勞，將他調(diào)到自己的洋槍隊里，或者讓他當自己的馬回眾。
可不成想，去了一趟尾張，原本智勇雙全的武士竟然被嚇成了縮卵鵪鶉。
在村松的描述下，織田信長成了神一樣的存在。村松偷偷潛入若宮的樹林，看到了信長未來妾室的身體?；氐矫罎庵?，村松仍然害怕信長事后清算，剜掉他的眼睛。
齋藤略作安撫，便打發(fā)他回去休息。
失去勇氣的武士，就不配再當武士了，原本重用培養(yǎng)的想法自然也就隨之打消。
“老夫能有今日，哪里有你半點功勞！”道三獰笑一聲，拿起茶杯，一口氣將熱茶連帶茶葉灌進自己的肚子里。
這位梟雄的視線轉(zhuǎn)向千疊臺之外的櫻花樹。
時值春末，櫻花開得熱烈。每當有雨后清新的涼風吹過，便有無數(shù)花瓣脫離枝頭，飛入空中。
道三看的不是那絢爛的櫻花，而是櫻花樹下盤踞著的雪白色蝮蛇，他的守護靈——白蝮。
在東瀛傳說中，白蛇多是神明或是神明化身，象征成長、再生、長壽與繁盛。
這條蝮蛇已經(jīng)有三丈余長，腰身粗似水桶，眼中散發(fā)著冰藍色寒光。
最為神異的，莫過于它脖子上掛著一串念珠，頭上生有兩條蛇鱗鼓包，隱隱有成蛟化龍之勢。
在齋藤道三眼中，人的努力遠比天命重要，守護靈的庇佑不過是錦上添花。
道三年幼時，名為松波莊五郎。其父為松波基宗，是守衛(wèi)京都的武士，后因應仁之亂，使足利幕府元氣大傷，使基宗因無餉而成為浪人。浪人，便是平手政秀口中的野狗。
十一歲時，道三到京都妙覺寺出家，法名法蓮坊。寺中的大和尚佛法高深，曾經(jīng)為道三斷命，說他沒有守護靈，此世與富貴榮華無緣。道三深以為然。
再之后，道三還俗，娶燈油商奈良屋氏之女，改名山崎屋莊五郎（莊九郎）。
道三生的英俊，且做事用心。他從事賣油事業(yè)時，常常當街表演，將油注入一文錢的小洞中，經(jīng)由此小洞注入買方的容器內(nèi)，能夠滴油不漏。
于是賣油郎道三的生意越做越大，而在這個過程中，道三發(fā)現(xiàn)自己忽然有了守護靈——一條小小的白蛇。
在那之前，人們的說法是：只有先天身負大氣運、大機緣者能夠引來守護靈庇佑，凡人連看見守護靈的能力都沒有。
后天的努力得到回報，道三的野心也越發(fā)膨脹起來。
齋藤道三先出仕于土岐氏小守護代長井長弘，并用長井氏家臣西村氏的姓改名為西村正利（勘九郎）。
之后，他背叛長井長弘，成為土岐家的家老。
再之后，他設計殺掉土岐氏，代替土岐氏掌管美濃國。
齋藤在這個時代的每一次前進都踏著累累白骨，終于用半生時間，從野狗的孩子變?yōu)橐粐鳌?p> 而齋藤的守護靈也是沾了他的光，從一條小指長的白蛇，成長為三丈長的巨蛇。
回憶往昔的時候，時間便在不經(jīng)意間溜走了。
當?shù)廊剡^神來的時候，他的眼神更加銳利，更具氣魄。他咳嗽一聲，然后做了一個手勢說道：“喚濃姬來?！?p> 道三的貼身侍女各務野不知藏在何處，她應了聲，便離開道三前去尋藤齋歸蝶。
片刻之后，各務野陪伴歸蝶前來。
各務野本欲再次如影子般隱身幕后，卻被道三伸手攔下。
“父親大人，您找我有事？”十八歲的歸蝶來到父親面前坐下，并且對父親投以撒嬌的眼神。
歸蝶身穿加賀染的和服，梳著及腰的黑色長發(fā)。雙眉淡如秋水，兩腮凝似新荔。手如柔夷，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
一只成人拳頭大小的鳳尾冰玉蝶繞著她來回飛舞，時而落于肩頭，時而停于簪尾，讓歸蝶看來高貴而不做作，渾身散發(fā)出少女氣息。
“你應該是最像我的孩子才對?！?p> 道三突然如此說，歸蝶不由得為之一怔。她側(cè)過臉，慘然一笑道：“像蝮蛇嗎？”
“沒錯，像蝮蛇?！钡廊龑τ谶@個恐怖的稱謂十分滿意，“蝮蛇在生產(chǎn)的過程中，后代必須咬破親人的腹部才能誕生。也就是說，子女要殺死父母后才能出世?！?p> 有種莫名的恐慌開始在這里蔓延，歸蝶與各務野兩人仿佛被毒蛇盯上一樣，感覺后背有些發(fā)涼。
歸蝶正襟危坐，各務野屏息靜聽。
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或許能夠贏得聲名，但最終卑鄙的絕情者會奪取天下。
道三能夠成為竊國大盜，就是因為他有著最嚴厲的處身哲學。不論事情是多么殘酷，不論他人是否能夠接受這種殘酷的事實，他都能毫不諱言地說出真相。
“我的第一任妻子是賣油商的女兒，她溫婉賢淑，懂得服侍男人。但是我連她的名字都忘記了。
為了能夠取下美濃國，我向主公的妾室三芳野表達愛意，即便她肚子里懷著土岐氏的孩子。
三芳野死后，我立刻從明智家把你的母親娶過門。
在我眼中，愛情的姻緣就是笑話，所有的婚姻都是為了治理美濃所采取的必要措施罷了?！?p> 歸蝶心有戚戚，眼神中開始浮現(xiàn)一抹陰郁。各務野五體投地，咬緊牙關(guān)。
但道三毫不顧忌地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三芳野的兒子似乎知道些什么，有可能會為自己的生父報仇。為了穩(wěn)定后方，繼續(xù)征伐，我不得不把你嫁到尾張。
本來想著，尾張的大傻瓜是一個好控制的對象。憑借你的能力，或許可以將織田信長哄得團團轉(zhuǎn)。
結(jié)果看來好像不是這樣，他也一個心狠手辣的角色，是我們的同類。
各務野去給我當間諜，把尾張的機密通通發(fā)回來。你找機會用短刀刺死信長，讓尾張國亂起來?！?p> 逃過死劫的各務野如釋重負，默不作聲地深呼吸著。只要到達尾張，她如履薄冰的一生就算得到善終。
歸蝶笑靨如花，但眼睛里卻有著化不開的冰冷。
鳳尾冰玉蝶自在地翩然起舞，完全無視來自白色蝮蛇的威壓。
“比起城主之女，我更愿意當賣油商家的女兒?！?p> 歸蝶嬌笑道：“如果我的丈夫不是冷血的蛇，能夠給我?guī)頊嘏揖蜁娜獾氐瓜蛩?。我不僅不會用父親送給我的短刀來刺殺他，還會把刀尖對準父親您。因為我是蝮蛇的女兒，需要殺死親人才能夠長大?！?p> 齋藤道三滿不在意地擺擺手道：“只要你答應嫁過去，到時候一切都隨便你了。如果信長能夠在你的幫助下取得美濃國，對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p> 蝮蛇道三與女兒歸蝶最后的談話就是如此冰冷，不見半點父女之情。
當天夜里，齋藤道三修書一封，遣人秘密送往尾張。
信的大意是，美濃國的才女歸蝶非常欣賞信長，迫不及待想要出嫁，請織田家做好安頓準備。
信使剛剛出發(fā)，所以此時的織田家仍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