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活的世界是人間,而妖魔鬼怪生活的世界是陰間。
白天陽氣旺盛,陰氣衰弱,人類出來勞作。
晚上陰氣高漲,陽氣低落,魑魅橫行作祟。
陰陽交割的黃昏和黎明時分,兩氣糾纏不清,難分上下,常常是人鬼共存。
所以在東瀛陰陽道中,黎明與黃昏被稱作逢魔之時。
陰陽師們晝夜顛倒,傍晚上班除魔,清晨打卡下班。
平常人則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倘若真有急事,也應(yīng)當選擇在黎明早早起身,而非在黃昏時行動。
因為一旦忘卻時間,不能在日盡時安穩(wěn)地呆在家中,有可能會撞上百鬼夜行,被卷入妖魔之國。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野鴨早早歸巢,忙碌整日的東瀛百姓也扔下手上的活,回屋休息。
白天里欣欣向榮的芒草在夕陽余照中看起來就像是戰(zhàn)場上的斷劍殘刃。
忽然就有一十三騎自遠方疾馳而來,驚飛野鴨,嚇醒幼兒,踏翻芒草,帶起煙塵滾滾。
“少主!少主!”
池田恒興等人在不停地呼喊追趕。
但顧桓所騎的連錢葦毛馬正在一生中最好的時候,且受到極好的保養(yǎng)。
再加上顧桓騎術(shù)精湛高超,很輕易地就將其余所有人遠遠地甩在后面。
一直到天光已盡,恒興才在一塊草地上尋到他的少主。
顧桓此時正在用西班牙產(chǎn)的望遠鏡,觀望著什么。
恒興跳下馬來,一路小跑著來到顧桓身前,上氣不接下氣地提醒道:“少主,呼,少主。這,這里已經(jīng)是三河的地盤…”
顧桓把望遠鏡塞到恒興懷里,點頭道:“我知道。”
【夜晚也許會有鬼怪出沒,而且松平氏的人就在附近。我需要勸少主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行!”還不等恒興開口,顧桓便冷著臉拒絕。
【為什么?】
顧桓扳過恒興的身子,向前一指:“什么也不要多問,給我用望遠鏡盯著這個方向,看看有沒有火把的亮光。”
恒興無奈地舉起望遠鏡,撅著屁股盯著黑洞洞的遠處,尋找光亮。
可靠的兄弟受命后一心一意,不做他想,顧桓反倒是忐忑起來。
他原想著假意配合一段時間,然后再找機會偷跑出來見一見自己的新婚妻子。
結(jié)果一配合就是一個多月!
現(xiàn)在想來,平手政秀就是欺負自己舍不得殺愚忠的君子,所以才派出那兩人。
自從到達熱田神宮的第一天起,山野大介和佐久田亮便與顧桓同吃同住。
顧桓的行走起臥乃至如廁都有人時刻跟隨。
每一個動作都會有人指出不足,請求顧桓改正。
一旦顧桓想要離開他們的視線,這哥倆必有一人高呼死諫。
而且是真的死諫,一丁點都不猶豫的那種。
一個嘴上喊著為你好,心里想著從你身上得利的人,殺了也就殺了,死了也就死了。
這兩個嘴上雖然嚴厲,但心里總是盼著顧桓能夠行得正坐得端,是難得的“好人”。
好到顧桓狠不下心,舍不得他們死。
于是顧桓只能是在熱田行宮老實住了下來。
一個月下來,顧桓的姿態(tài)開始變得優(yōu)雅,成為眾人眼中的合格貴公子。
通過階段性考試之后,這兩位禮儀老師才開始給顧桓安排放風時間。
每過三天,少主可以外出游玩一日。
但是不能回那古野城,也不能一去不回。
心中郁郁的顧桓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想去哪玩,干脆就學起了名士阮籍。
阮籍“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顧桓認準一個方向,騎馬狂奔,等到天黑就返回。
某天,就在顧桓要順手打些山雞兔子送回那古野城時,他從三河農(nóng)人心中聽到些好消息。
話說織田家不過三百勇士就掀翻了今川家和松平氏兩家一千多人。
聯(lián)軍這場恥辱性的大敗,已經(jīng)成為三河國這個月最大的話題。
一向懷有反心的戶田氏族長直言道,松平氏這樣出工不出力,怕是連岡崎城都不想要了。
且說松平家,一代一代傳了幾輩,換過不少家督,卻從沒改掉這騎墻觀望的毛病。
總是想著兩不得罪,今川家勢大就投向今川家,織田家崛起就倒向織田家。
這場戰(zhàn)敗,可以說是松平氏全責。
人家今川家有站得住腳的理由:軍師太原雪齋預(yù)判到敵軍偷襲,提前布下三百銳卒。
而松平氏呢?意圖進取,卻只出一百足輕,剩下都是些湊數(shù)的民兵。
這讓今川家的老爺如何統(tǒng)領(lǐng)?
就一百來人,還派出本多犬次郎這樣的人冒充足輕大將。
他不過是一個老兵油子,有能力當大將嗎?
自然是當不了!一上場,就被織田信長摘了首級。
由此一敗,今川義元對松平氏的忠心產(chǎn)生懷疑,勒令松平氏當代家督松平廣忠將繼承人送到駿府城為質(zhì)。
畢竟今川家已經(jīng)在備戰(zhàn)上洛,容不得松平氏在關(guān)鍵的戰(zhàn)斗中拖后腿。
而顧桓,等的就是松平氏的人!
只要能夠堵到松平氏護送質(zhì)子的隊伍,搶走松平廣忠之子,他就可以立下一樁大功。
就算平手政秀從中作梗,不讓織田信秀取消禁足懲罰,顧桓也可以憑著送人質(zhì)的名頭去一趟古渡城。
到時候提前寫一封信,讓奶糖務(wù)必把齋藤歸蝶帶出那古野城,顧桓就可以在回熱田神宮之前,同妻子見上一面。
“少主!我看到亮光了!有十幾個,應(yīng)該都是松平氏的人!”
【少爺明明每天都在跟那兩個家伙學禮法,卻能夠預(yù)見到這種事情,真不愧是豹尾神的宿主!】
恒興的驚呼,讓顧桓意外到有些不敢相信。
一時間,他竟然愣在了原地。
這次能夠堵到松平氏的人,只能說是顧桓的主角光環(huán)終于開始發(fā)揮作用,給了他一個天大的機緣!
首先是這個不能夜視、倍數(shù)極低的破望遠鏡居然真的發(fā)揮了作用!
恒興真的看到了行路時照亮的火把。
其次是松平氏真的走了這條路!
雖然顧桓私下里對照著輿圖,盤算了多日,特地挑選出這里作為伏擊地點。
但是松平氏還有好多選擇,只要稍微繞點遠,就能避開這里。
最后,也是最離譜的,松平氏的護送時間居然就在顧桓放風的這天。
他每次伏擊都有三天的空隙時間,如果松平氏的人在這三天里偷跑,他也無可奈何。
事到如今,顧桓連懷疑的時間都沒有了,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不管那是松平氏的誘餌,還是夜行的妖鬼,顧桓都得像撲火的飛蛾一樣沖上去。
顧桓無聲一笑,不做吩咐,只是沉默著翻身上馬。
他手下十二騎心領(lǐng)神會,都是壓低聲響,慢慢地跟在少主身后。
一時間,除了嗚咽的晚風和輕淺的馬蹄聲,再聽不到其他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