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玉籬媽和玉籬早早到了村委會。事到如今，這件事不管結(jié)果如何，最重要是早點(diǎn)了結(jié)了。玉籬媽最擔(dān)心的，不過事情越演越烈，讓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到玉籬爸耳朵里。一個那么要強(qiáng)的人，如今眼看著自己曾經(jīng)那樣護(hù)在羽翼下的母女倆受這樣的委屈，那樣的痛，比現(xiàn)如今自己和女兒受點(diǎn)外人的委屈，更讓人心疼。自己的丈夫，自己了解。到時(shí)恐怕是生不如死吧。又才剛失了條腿······一想到這些，玉籬媽就再也顧不得許多。先玉籬還要拼著給母親討個公道回來，玉籬媽把玉籬爸抬了出來，才萬分不忍地看著女兒閉了嘴。
母女倆在村委會等了又等，終于等到村長王德友來，又讓人去喊王大富家的人。誰知說是王家的人忙，沒功夫來。這可算怎么回事？玉籬媽非要王德友給個定論不可。三個人就先去了王家，卻見王家關(guān)門鎖戶。又到了王家稻田里，才算找著人。
王大富和大富媽見了來人，割谷子的割谷子，打谷的打谷，都裝著沒看見。最后還是翠竹和二富迎上來。
“嬸嬸，咱們兩家打交道這么多年，您就看在我的面上，體諒大富一回。如今我婆婆沒事，咱們就不提這個事了，好不？”
翠竹看了看丈夫，壓低了聲音。在打谷機(jī)的喧囂下，要不是湊近了，眾人根本聽不真切。
玉籬媽素來知道王大富這個媳婦兒還算明白人，還曾跟王七嬸可惜：這么個好姑娘配了王大富這個莽夫。人家也是幾歲娃娃的媽了，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人，又夾在糊涂老公和不講理的婆婆中間，玉籬媽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接話。
二富一看，也湊過來。
“玉嬸，您就看我哥是個糊涂人又是小輩的面上，別跟他見真。改天得空，我喊他提上東西去給您和玉籬賠禮！”
話說得豪爽，玉籬媽聽了也只得苦笑。
大富和二富，誰大誰??？二富雖也不是個倔主，可從來沒聽說過大富聽二富的事。玉籬媽一笑，眼角還有隱隱的痛?？墒侨思乙呀?jīng)把話說到這份上，自己本身就不是來惹事的，且還有塊更大的心病等著自己，人給搭個臺階就見好收了吧······
“我倒沒什么，只是大嫂子那里可是沒事了？要不要咱們?nèi)タh醫(yī)院好好看看？”
多的暫且不計(jì)，大富媽那里可要有個說法才好。
“不用不用，我媽好了，一點(diǎn)兒沒事！這不都下田了嗎？”
說話的是二富，說完尷尬地“嘿嘿”一笑。
翠竹明白玉籬媽的意思，特意看了王德友一眼，
“真好了，德叔在，德叔可以證明。二富可不胡亂說的。是吧，二富？”
玉籬媽看二富點(diǎn)了頭，不再言語。
玉籬站在一旁，看了眼一旁裝瘋賣傻，只管低頭打谷子的王大富，終究沒管住自己的嘴，定定地看著翠竹，“昨天拿凳子砸了······一下，今天要不還是說清楚吧。”
翠竹一陣詫異，一下子明白過來，臉上的笑容更緩和了些，
“玉籬，是大富不對，我替他說聲‘對不住’，好不好？”
且不待玉籬媽搭話，王德友這里就不耐煩地?fù)]了揮手。
“既然錯了的都認(rèn)錯了，我看這事也就這樣吧。俗話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
吵幾句，拌個嘴，也不該記仇。以后這事誰也別提了。誰要再翻起來，我可就找誰問說法!”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事情也不過如此吧。要是往日爸爸還好好的，自己也沒丟爹媽的臉，玉家還殷殷實(shí)實(shí)地，別人還會不會動不動就拿自家開刀，隨隨便便倒個歉就算完？現(xiàn)在呢？連個主持公道的人都沒有。就連自己，都抱著息事寧人的心態(tài)?？墒怯秩绾?，難道自己有辦法嗎？玉籬緊緊地抿著嘴唇。
一場鬧劇，就這么草草收了尾。
玉家母女各懷心事，誰也不作聲，回到了家。
趁著還有時(shí)間，玉籬媽在灶房鼓搗了半天，給玉籬準(zhǔn)備了好幾罐頭瓶子下飯的咸菜。這一陣子，眼見著懂事的女兒一陣陣往下瘦，做媽的不是沒看在眼里。只是最近，大大小小，紛紛雜雜的事，自己又只一個人，實(shí)在是縱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有些事，說明白了，不過讓這個家更苦楚些而已。
玉籬媽裝好瓶，又用毛巾把瓶子擦干凈，放在干凈的塑料袋里捆結(jié)實(shí)，才拿進(jìn)房里給玉籬。
“媽都好好封了口的，吃完蓋上蓋子，再把袋口子一扎，絕計(jì)不會竄味。平常口里沒味道，就好拿這些東西出來下下飯。你看你，臉都只有巴掌大了，也多吃幾口。別的同學(xué)要，也盡管送人家嘗嘗，不夠下次再多帶點(diǎn)。我和你爸兩人在家，能吃多少？只要人家不嫌棄，又不是什么精貴東西。你們這些孩子，都不容易······”
玉籬媽坐在床頭看著玉籬一件件地收拾著帶到學(xué)校的衣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玉籬說著話。
玉籬把手里的衣服疊了又疊。
“那要是我在家，您們倆也熱鬧些······”
“誰說不是。你要在家，你爸飯都要多吃碗。幸好這一星期也一晃眼就過，隔三差五回來一趟，我們就知足了。”
玉籬媽并沒有聽出玉籬話里的意思。
玉籬默然。
忍了又忍，又鼓起勇氣開口，
“昨兒還遇到村頭的王二爺······”
玉籬媽正在晃神。聽女兒這么一說，以為玉籬還對昨天放水的事耿耿于懷。不等說完，就打斷了玉籬的話。
“你也是無心，事情說明白就好。王大富家還是有明白人，這不都道歉了嗎？媽也是個火爆性子，他們也沒討了便宜，村長各打五十大板也是該······”
其實(shí)玉籬媽是想跟女兒說，這事本也不算什么大事，本不該怪她做錯了。可是既然自己的女兒沒錯，事情怎么就鬧這么大了？真要刨根問底，她這當(dāng)媽的覺得心酸。眼睜睜看著女兒自責(zé)又無奈。不禁嘆了口氣。
玉籬看著母親這樣，哪有不明白的。忍了半天到了嘴邊的話，終究又生生咽了回去。算了吧，過了這星期再說。這一茬接一茬的，自己的決定會不會讓父母更難受？可是不快刀斬亂麻，
以后的路還那么長，又該怎么辦？......
玉籬媽見女兒盯著手里的衣服發(fā)呆，像是想起來什么。忙不迭地在褲兜里掏出一張嶄新的五十元鈔票，笑道，
“瞧我這記性，我這專門進(jìn)來給你錢，倒差點(diǎn)忘了?！?p> 玉籬轉(zhuǎn)頭看過去，媽媽拿著錢的手，骨節(jié)分明，十一月還沒到，才是初秋，已經(jīng)開始皴裂。和嶄新的錢幣對比鮮明。
“上星期給我的還有二十多塊沒用完，再多給我十塊就夠了。再說，您也不必巴巴地跑到小賣部換新錢。我都長這么大了，也不是小時(shí)候不懂事······”
玉籬剛剛上中學(xué)那會兒，嫌每星期媽媽給的那堆零零整整拼起來的錢又臟又破，當(dāng)著同學(xué)拿出來丟臉。媽媽就每星期到小賣部換了新錢再給她帶去學(xué)校做生活費(fèi)。久兒久之都成了習(xí)慣。殊不知，以前自家還沒養(yǎng)那魚塘，自己每周的生活費(fèi)，不是媽媽從地里刨些菜去賣，就是爸爸到海里摸魚，一分一角攢起來的······玉籬想到這些，那悶悶的感覺又涌了上來，讓人喘不過氣。
玉籬媽聽女兒這么說，唬了臉。
“該說你這臉怎么越長越小了。你媽什么時(shí)候讓你省過？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你們這樣的年紀(jì)，正是長身子的時(shí)候，每天用功又辛苦，營養(yǎng)跟不上，落下病來，多的都要搭出去。你這孩子怎么就糊涂？！”
這樣的話，玉籬沒少聽，幾乎每隔一段時(shí)間媽媽就要重復(fù)幾遍。事實(shí)是自己沒比同學(xué)缺什么。別人有的自己都有，別人沒有的，少不得自己還有。往日，只覺得自己很幸福。如今一聽，只覺得心酸。自己已經(jīng)糊涂了太久，不能再這樣。
玉籬心里一定，強(qiáng)壓下去的念頭再次涌起。放下手里的東西，走過去和媽媽并肩坐下。
“媽，其實(shí)，我是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玉籬媽見女兒神情嚴(yán)肅，也正了臉色，抓著女兒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什么事？”
玉籬一咬牙，也管不了這么多了。
“您說，為什么王二爺幾個子女這么出息，他還過這樣的日子？”
玉籬媽一聽，曬了一下，
“我說什么事呢，倒把人唬得。”
語氣一轉(zhuǎn)，又說，
“你可別聽村里那些愛嚼舌根的。人家哪里不好了？兒子，女兒，個個龍鳳。光想起來心里就舒坦。那些個人，見不得別人好，白的非要說成黑的，干的非要讓帶點(diǎn)水，咱們家的姑娘，可不許學(xué)那些?！?p> “我不是這意思。我就每次看見二爺，總覺得，他太孤單了些。興許他兒子女兒要都沒出去，他身邊子孫環(huán)繞，至少熱鬧得多。二爺現(xiàn)在手頭是寬裕，可誰說有子有孫的日子，未必不比這個好？”
玉籬見媽媽又要說開去，趕忙把話頭拉了過來。
玉籬媽也聽懂了女兒的話。嘆口氣，看向女兒的眼里滿是欣慰。
“難得你還看到這層?？墒菫槿烁改?，只要見著兒女比自己過得好，比什么都強(qiáng)。你要讓王二爺選，他也不能為了自己，把子女綁在身邊。就像你，你將來能走到哪步，你爸和我就支持你到哪步，只希望你女兒家，別太遠(yuǎn)了，我們還可以給你幫個忙，搭把手，就算只多看看也放心?！?p> 玉籬詞窮。每次想說明白，最后都在母親殷切的目光里退縮。默了一會兒，突兀地?cái)D出幾個字，
“可是要我選，我寧愿和您們綁在一起。咱們要好一起好，要難過，一起挨。這樣，我心里也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