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酒后暢談,話說了一大籮筐,好不得意。正說道:"醫(yī)院是一個救死扶傷的地方,不管有病的沒病的,不管神經錯亂的還是發(fā)燒發(fā)熱,不管心氣郁結還是情感紊亂癥的,一治一個好。"門外卻響起"篤篤"地敲門聲。眾人以為鬧得動靜太多,招來護士門外敲門提醒一下,都屏住呼喚,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好半天,寂靜無聲,以為人已經走了。
余味感覺喉嚨里還有話卡住,不吐不快,正待長篇大論,門外又響了幾聲敲門聲,聲音細微,在夜里聽得特別清楚。三名男性低腰走出,到了門前,從門縫里往外看,一無所獲。雷小海提氣將門忽然打開,門邊的拐角處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分明是長發(fā)混混兩個中的其中一個,見他左手半舉著一瓶紅酒,右手托底,說道:"我大哥怕你們酒不夠,叫我送瓶紅酒來,說是法國窖藏了百把年的限量版。"余味揚手說道:"無福消受,請回吧。"未料,長發(fā)混混放下酒,轉身就跑。歐陽煙云拿起酒,放在眼前端詳一番,嘖嘖說道:"甭管多貴,酒有多好,老子喝著不順口,要喝,自己買不起么?"趁著酒勁,快步來到羅興住的房間,將門"梆梆"亂敲一通,不等人來,將酒放在門前,轉身就走。回到房間內,三人側耳傾聽,猶聽得玻璃質的器件撞擊墻壁破碎的聲響和回音。
原來羅興打算送一瓶上檔次的酒給對方,一來顯示身份,二來修補一下關系,看能不能私下調解一下,最好免去拘留之苦。若酒被收下,儼然有點門道,貌似有點商量的余地。對方一收下酒,自己再拎瓶酒過來,吃吃喝喝,熟悉熟悉,說不定大有轉機。他本不是一個低頭認錯的人,拉風作派久了,一身蠻橫。無奈羅副市長派人到樓下偏僻處與之面談授宜,風口浪尖之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必須如此如此,掩過此事。羅興只能迂尊降貴,主動彎腰顯好,這與他平時為人之道大大相悖,雖有滿肚子牢騷,直如雙手與雙腳同時被縛,只能不得已而為之。只是那口烘在心底的惡氣無論如何發(fā)泄不出來,可叫人有得受了。
他正在焦慮地等著送酒的小弟回來,久等不回,去門口偷瞄一眼,又去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拖鞋打濕。等小弟回來,先是見他空手,以為事辦妥了呢,再一追問,失手而歸。等聽到敲門聲,更加煩躁,怒氣沖沖地搶過去開門,摔了一跤,爬起來,門開了,看到門前立著一瓶酒,正是自己送出去又被送回來的,與此同時,眼見前方,沉胯下腰時,腳下打滑,人往后倒,腳向前沖,門送酒瓶向前,腳又順勢踢到酒瓶上,前一股緩力,后一股急勁,兩股力道齊發(fā),酒瓶筆直撞到對面墻壁上,才停下來,卻也撞得稀巴粉碎,殷紅的酒水流了一地,似血般。碎片四濺,跌落地面的聲響不絕于耳。幾萬塊錢的酒打了水漂,氣得羅興咬牙切齒,恨恨地說:"老子不整死你們,誓不為人。"
羅興何曾做過這等事,受過這等氣,坐在地上,又氣又心疼。余味、歐陽煙云、雷小海趴在門口瞧在眼里,喜悅的心情勝似喝了這瓶紅酒。幾個女的過來非要湊熱鬧,不知誰一聲笑出來,引得羅興直往這邊看,臉上怒容可怖,清晰可見。
甘檸說道:"看這張臉不如繼續(xù)喝酒。"眾人覺得有道理,前后落坐。不見得能吃喝多少,主要一起天南地北侃大山才是真。
動靜鬧得不小,卻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豁然被推開,眾人以為羅興又來騷擾,正沒好氣,抬眼卻瞧見兩個護士站在門口,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護士說道:"誰讓你們在醫(yī)院聚眾喝酒了?又影響他人,趕緊撤了。"一個護士突然看見幾人中柳如絮豁然在列,語氣頓緩下來,驚訝她怎么和這些人在一起,兼之大概了解一些她的生活習性,不禁愕然,兩人相視一笑。柳如絮有點不自然,幸好酒勁上來,倒不怎么驚慌,要是往日這般,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兩個護士見她神色尷尬,說了兩句話出去了。
你看我,我看你,眾人意猶未盡,仍舊沒有散場的意思。余味白天睡了幾個小時,晚上清醒得很,并沒覺得有什么難受的地方,說道:"就算現(xiàn)在休息,一時半伙也難以入睡,不如下樓找個地方繼續(xù)。"白晚晚自然不同意,然而,一伙人酒都喝在"半吊子"上,要醉未醉,最是鬧人的節(jié)骨眼兒上,誰肯罷手而去。還是柳如絮輕車熟路,領他們去醫(yī)院旁邊的一個尚未完工的小花園內,從車里拿來兩條墊布,往草皮上一鋪,比起醫(yī)院的局促,外面的地方大多了,寬敞多了,關鍵可以大聲喧嘩,這點才最重要。捏著嗓子說話往往想表達一個重點,都無法突出語氣。這樣一來,又鬧了一個多小時,漸漸,說話的人少了,酒也沒了,女的靠在一起,男的靠在一起,東倒西歪,沉沉欲睡。月亮斜掛在天空上,夜色里涼氣逼人。有人熬不住,提議打道回府。這次,意見出奇一致,起身相互攙扶,個個不是手酸就是腳麻,渾身無力。于是,你嘲笑我,我譏諷你,又放肆痛笑,卻發(fā)現(xiàn)笑的時候,震得腦袋嗡嗡作響,扯著嘴角發(fā)痛,木木的。
柳如絮提議三位姐姐跟自己走,她的單身宿舍就在附近,主要方便午休,其余的時間很少住,這時剛好可以派上用場。白晚晚黏余味,他到哪兒,她就上哪兒去,莫說他有一定社會地位,就算他是工地搬磚的一個工人,她照樣不離不棄。最后,甘檸和柳如絮走了,剩下的人回到醫(yī)院。隋菲菲和歐陽煙云擠一張床,白晚晚和余味擠一張床,雷小海在外間單獨睡陪護床,折疊起來可坐打開可睡的那種。
病床睡一個人尚且正好,擠下兩個人愈發(fā)狹窄。好在白晚晚習慣鉆進余味懷里,或枕或墊或抱,無形節(jié)約了空間。莫說現(xiàn)且睡的是一張床,就算是幾塊木板,鋪一堆亂草,只要余味能躺,她必然相陪。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除去工作所占的份額,所剩無幾,總有愛情以外的東西,讓人盤亙。不得見的時候,牽掛一個人的喜悅,就是想念過后再見到時的心滿意足;一個擁抱,一個親吻,甚至什么都不說,一個相視的眼神,就能化解思念的苦惱。因此,兩人只要得閑,喜歡往一方工作的地界攆。一個人等,一個人趕,匆忙中相會,自得其樂。這世界原本美好的東西很多,抓不住,就少了,抓住的寥寥無幾,就是寶貝。白晚晚對此深信不虞。
幾個人鬧了大半夜,沾床就睡。第二天,護士來查房,雷小海從陪護床上掉到地板上,依然睡得鼾聲如雷,口涎三尺。歐陽煙云和隋菲菲抱在一起,卷著被子,睡得像兩條彎曲的蛇。白晚晚更是將頭拱進余味懷里,安恬得像一只綿羊,余味一只腳半掛在床檔上,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叫喊,卻緊摟白晚晚稍微一側身,又睡去。
醒來時,日上三竿。白晚晚連忙跑到護士站一問,被告之余味今天再住一天,若無特殊情況,明天可以出院。余味的電話處于關機狀態(tài),啟動過后界面跳出無數(shù)個未接電話和短信,動手逐條翻閱,正這么一忽會兒,一大群人手提大包小包的進來。本公司的大小領導,業(yè)務往來的合作伙伴,余白歐陽三家的親戚,余副區(qū)長托咐前來的科員小陳。這一天熙來攘往,走馬觀花似的,探望的人絡繹不絕,光禮品就能把房間塞滿。歐陽煙云還提了些分給同區(qū)的病友,醫(yī)護人員。
一會兒,甘檸攜手柳如絮進來。弄了幾份早餐,八點已過,倒也不十分饑餓,可是陡然見了食物,依然一掃而光,這大概是酒后的后遺癥。"浮生偷得半生閑",平時總是各種忙忙忙,想不到偷懶偷到醫(yī)院來了。晚上不用早睡,早上可以晚起,大小事沒有人聒噪,難得不用支配腦袋去想各種繁雜的事,不用應酬各種觥籌交錯的飯局,不用分割時間東一塊,西一塊,像是把自己填塞進去。偶得一樂,怎可舍去。倒像挨頓打,心里美滋滋的,多光榮一樣。
隋菲菲、白晚晚說歐陽煙云,余味是受虐的命。換了別人,要么忍氣吞聲,要么去拼命,要么通過法律手段一見真章,像他們這樣不急不躁,悠閑自得的不多見。歐陽煙云說道:"婦人之見。打也挨了,該享受就享受,壞人自有公義和法律處置。你聞聞,窗外的空氣多新鮮,我似乎好久都沒好好見過陽光了。"說著,將手伸向窗外,手里捧的都是明晃晃的陽光。
柳如絮周日休息,出于職業(yè)習慣,去辦公室整理一份病人的材料。整理完結,伸個長長的懶腰,走到護士站被兩個護士拉住,笑嘻嘻的你說一句我一句,不外乎昨天發(fā)生的事,加上帥氣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總能引發(fā)無數(shù)話題,問來問去,一時不休。這時,白光從外地搭乘早班機回到本市,直接打的到醫(yī)院,莽莽撞撞地跑來,問道:"請問漂亮的姐姐,余味住哪個病房?"乍一聽,柳如絮眉頭一緊,說道:"你叫誰,誰是你姐姐?胡子一大把,好意思姐姐長姐姐短?"再一看,發(fā)現(xiàn)這人臉熟,愰然想起昨天見過他的照片,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依然若無其事,冷淡地問道:"你叫白光吧?跟我來。"白光跟在后面,見她說話利落走路帶風,灑脫的個性,問道:"你怎么認識我?"柳如絮面無表情,說道:"我認識你姐姐和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