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太陽猛烈啊,太陽猛烈,就連霧氣好像都變得淡薄了下來,那些光線覆蓋在了地面上,但現(xiàn)在,應該沒有人來得及思考這些,因為船靠岸了。
羅曼口岸,這一個在河流旁邊的口岸,在今日迎來了第一條船。
砰。
那沉重的船觸及到了口岸的沿岸,然后巨大的船錨被拋下,砸在河面之上,嵌入到泥濘之中,那船就這么停在了羅曼口岸,靠近的人抬起頭,他們看見了那船上的旗幟,認出了那是來自官方的船只,一時間,那靠近的人們開始議論紛紛,猜測著這一條船靠岸的原因。
——這可并不常見。
蘭斯大主教緩緩走下船只,他的步伐穩(wěn)健,每一步都似乎在地面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他環(huán)視四周,那雙近乎空白的眼眸似乎穿透了人群,看到了更深遠的東西,年輕的祭司緊跟其后,他的手中捏著一張折疊好的紙張,他將紙張放進信鴿腳上的小筒之中,隨后他松開手,那一只信鴿就張開翅膀,朝著天空飛去。
蘭斯大主教拍了拍身上的長袍,他將教義放入長袍之中,現(xiàn)在,他的手中只有那一盞提燈了,那一盞肉燭,他呼出一口渾濁的氣,動作僵硬,似乎是在來到這個地方之后,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遲鈍起來了。
“請聆聽這一句話?!彼@么說道,“祂說,人與人之間應該保持合適的距離?!?p> 他的聲音化作文字,在空中勾勒出具體的模樣,那靠近羅曼口岸的人感受到一種輕柔的推力,將他們朝著遠離的方向推動,他們下意識地邁開腳步,朝著那推力所指引的方向走去。
“十分鐘就好?!碧m斯大主教回過頭,對著祭司說,“在這里等我一下?!?p> 蘭斯大主教再次邁出一步,那些文字卷動他的長袍,下一刻,他就和這些文字一同散落,朝著羅曼口岸那個小鎮(zhèn)流淌,這位年輕的祭司站在原地,他看著蘭斯大主教的離去,十分鐘,這并不短暫,對于蘭斯大主教這樣的人來說,十分鐘能夠做到很多事情了。
……是中央?yún)^(qū)的任務嗎?
他又開始發(fā)散自己的思維,現(xiàn)在,蘭斯大主教已經沒有再‘窺見’他的思維了,他可以進行一些不那么過分的思考,他知道的,主教不會因為‘一時興起’就去做一些事情,羅曼口岸的靠岸肯定也是早有準備。
但是他并不知道,不只是他,整一條船的人……四條船的人都不知道主教到底要做什么,那么,這也就意味著他現(xiàn)在還不能夠知道這一次出行的目的是什么,主教要做什么,他都無權知道。
漫長的等待啊。
他半蹲在羅曼口岸的地面上,看著那些人們因為主教的‘聲音’而遠去,好吧,好吧,不知情也好,這些人只是普通人,他們不需要了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一切對于這些人來說……不,他們根本不知情。
——拉芙蘭,羅曼口岸。
“一個主教,一個祭司?!?p> 墨洛溫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在那一份窺見消失之后,她將自己的目光再一次投在了那些船只上,一條船靠岸了,一個主教,一個祭司,以及……一群船員,那位主教剛才展現(xiàn)出來的文字很顯然就是非自然的一部分,天使的恩澤?是的……
那些人可以將教義之中的文字作為力量,這是他們的天使給予他們的恩澤,他們的信仰賜予他們的恩澤,那位主教下船了,他讓文字拆解了自己的‘構成’,他要做某一件事,一件連那位祭司都不能夠知道的事情。
……打住。
現(xiàn)在不應該思考有關于那位主教的問題。
那些人正朝著遠離船只的方向行走,那就是那些文字的力量,那些文字讓人們遠離了船只,這是心理上的作用,也是一種實質上的推動,現(xiàn)在若是想要靠近那條船??康牡胤剑蜁惺艿揭环N明顯的推力。
墨洛溫將自己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算過自己的脈搏,算過一分鐘之內自己的脈搏會跳動多少次,她正在計算那個主教離開的時間,這個時間將會告知她一個范圍,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事情的范圍。
叮。
墨洛溫聽見了一種嗡鳴的聲音,顫抖,震顫,這種聲音從羅曼口岸的遠處傳來,卻又仿佛近在咫尺,這聲音彈奏著整個羅曼口岸的旋律。
叮。
然后,那靠岸的船又動了起來,那船員轉動著機械,讓那本拋入到河流之中的船錨被重新拉起,鎖鏈帶動著那沉重的金屬,從河流之中,到船只之上。
“我們高歌您的名諱,我們高歌您的恩澤,我們高歌你所做的一切,您能夠做到的一切,您所賜予世界的一切,請您告訴我們,我們所得到的,我們所擁有的,阻攔在我們面前的,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還有一切的一切?!?p> 有人在說。
“我們高歌您的名諱,我們高歌您的恩澤,我們高歌你所做的一切,您能夠做到的一切,您所賜予世界的一切,請您告訴我們,我們所得到的,我們所擁有的,阻攔在我們面前的,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還有一切的一切。”
有很多人在說。
“我們高歌您的名諱!我們高歌您的名諱!我們高歌您的名諱!我們高歌您的名諱!我們高歌您的名諱!我們高歌您的名諱!我們高歌您的名諱!”
船上的人們高呼著,一次又一次,他們如同最為狂熱的信徒,在那一條船上高呼著,幾乎高呼著,但直到現(xiàn)在,那個名字依舊沒有被提出來。
墨洛溫的身體抖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別開了目光,她看向其他人——遠離了船只的人,那些人沒有任何變化,似乎現(xiàn)在的這些聲音根本不是什么特別的東西,只有她,只有現(xiàn)在的她還在這里,只有她還在這里……
——請不要害怕。
“請不要害怕啊,迷途的羔羊,或許你會疑惑很多的問題,不要害怕,請不要害怕啊,天使一直都在看著我們?!?p> 這位有著空白的眼睛的男人,提著那一盞肉燭,他那和善的語氣依舊如此。
……什么時候?
蘭斯大主教站在了船頭,墨洛溫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總而言之,在她注意到的時候……不,蘭斯大主教的每一個行為都脫離了她的注意,只有在被允許窺見的時候,她才能夠意識到這一點。
她轉過身,在讓自己的意識重新接管自己的身體之后,她立刻轉過了身,她要離開‘這里’,她還記得自己的脈搏
“我們高歌您的名諱!”
叮。
然后一切歸于寂靜。
——四條船在河流上行駛。
“四條船在河流上行駛,一條船在最前方,一條船在左側,一條船在右邊,還有一條船剛剛啟航,四條船在河流上行駛,展開旗幟,揮舞標識?!?p> 蘭斯大主教提著肉燭站在船頭,他閉著雙眼,口中呢喃著某些話語,他的語氣帶著一點惋惜,就像是在感嘆某一種悲哀,或者某一種本不應該發(fā)生的事情,他沉默了一下,將肉燭放在了甲板上。
“您剛才去忙了什么?”祭司問,“剛才那個是……是祂所給予的力量嗎?”
“當然?!碧m斯大主教說,“你有很多的疑問,這是正常的,你的疑問不會得到解答,這也是正常的,每一個人汲取‘知識’應該是循序漸進的,你不能夠讓一位剛出生的嬰兒去解答某些數(shù)學難題,也不能夠讓一個孩子制作出最新的機械,如果讓他們過早地接觸到那些不太適合的東西,只會起到反效果。”
“我也一樣,對嗎?”
“是的?!碧m斯大主教說,“如果你接觸到了那些東西,你覺得你的理智能夠保持住嗎?每一個狂信徒在癲狂之前都是正常人,他們過早地了解了天使,過早地接觸到了他們還無法承受的東西,因此,他們也就成了那種狂信徒?!?p> ——就像這些船員一樣。
這些船員一言不發(fā),他們機械地重復著每一個動作,不只是這一條船,整整四條船,整整四條船的船員都在重復著這樣子的工作,這就是‘船’,在乘上這些船只的時候,他們就只能履行‘船員’的任務。
“你還有紙張吧?!?p> “有的?!?p> “那就給……給拉昂寫一封信,告訴他,羅曼口岸這邊的處理已經完成了,讓他記得把答應好的事情完成?!?p> 祭司的手停頓了一下,拉昂——拉昂大主教,這又是一位主教,這一句話之中蘊含的內容實在是太多了,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又裝作什么都不好奇的樣子,在紙張上開始書寫文字。
四條船在河流上行駛。
墨洛溫看著那幾條船只航行的軌跡,四周,那些震顫的頻率越來越明顯,她無法脫離這一份頻率,整個羅曼口岸都無法脫離這一種頻率。
……該死的。
哪怕只是一天,都無法安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