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說,“歡迎夢醒,回到現(xiàn)實。珍珠喜歡不?”
帙杲看著巴掌大的蚌殼,接過來翻來覆去地把玩片刻問:“你們將這玩意兒煉成了法器,有什么用?”
淳化惱怒地奪回他的寶貝。作為天生小氣鬼(也不知道洛可嘉怎么會分裂出那么多的人格),到了淳化手里的東西,有用沒用的,先煉化了再說。
淳化想,這對殼嘛可以裝在背后做防護,放在海面當(dāng)船,用來舀水,當(dāng)床睡,或者埋在土里當(dāng)棺材……
龍女在那邊嘻笑道,“好像一口大鍋呀……”其實對龍族來說,再大的東西也不算什么,龍女在菩薩身邊什么甜的辣的沒見過?一口破鍋而已……可能被關(guān)久了有些失態(tài),大驚小怪的。
婧婧大喜,“我來煉成一口湯鍋,下面條吃?!彼龔拇净谥新犝f過即食方便面條如何如何,便以為面條就是天下最美味之物。在大海深處要得到淀粉食品不太容易,大約如果嵊藍肯開發(fā)出方便面推銷到南海龍宮,得發(fā)財發(fā)死。
得了個主意,說干就干!婧婧將鮑殼里的清風(fēng)明月三千樂器兩根棍子和看不見的納米人偶全部攆走,放出她的火焰,開始在鮑殼上一寸一寸地尋找突破口。
她為了提高效率,直接跳出海面,在空氣里放火。淳化馬上為他的翅膀找到了用武之地——婧婧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個翅膀里,其他人則躺在另一半翅膀上曬太陽。這雙閃閃發(fā)光的蚌殼就像一對廉價的塑料拖鞋漂在海面上……
燒包的八龍開始打磨珍珠,抹在身上讓龍鱗吸收。這地仙牌珍珠粉又光滑又細膩,而且銀光閃閃,五彩成暈,真是美容美肌圣品呀。
當(dāng)婧婧終于搞定了那口鍋,八條灰黑青綠的龍仔子也不見了,此刻在殼舟上撒歡兒的是八條亮瞎人眼的銀色幼龍小鮮肉。
婧婧不懷好意地看著這幾個漂亮到極點的幼仔想,仙女們哪個不喜歡好看的龍可以撐臺面出風(fēng)頭?等有大能捉了這八條靚仔去拉車,一場雨下來就褪色成泥鰍的話……那場景簡直是,哈哈哈哈……很難想像面子大失的仙女會怎樣炮制這幾個騙子龍?
淳化伸手到乾坤袋里一掏,九龍鼎依然蹤影不見,他的心理不由得“咯噔”一下。他抬頭看看這天,低頭看看這水,左邊那龍,右邊那火,一雙不對稱的拖鞋……一切都是如此逼真。
世上是不是有這樣一種幻境,把你裝進去,告訴你的大腦,你在吃喝玩樂,喜怒哀樂,成功失敗,生老病死,樣樣皆備,但其實你只是樹下一只螞蟻,云中一滴浮冰……說不定到死都不能覺察人生只是大夢(醉)一場?一切都是編出來的故事、哄騙人的童話、麻醉你的毒藥、叫大家屈服的皮鞭。
如何醒來?……或者有人會想:何必醒來面對未知,體驗?zāi)吧?、咀嚼“無價值”?
你能承認聰明伶俐的你其實只是松樹根下的一塊菌菇嗎?等著被豬發(fā)現(xiàn),從泥土里掘出來,坐飛機到達餐廳,在世俗的指令下被生生地刨成薄片,以上萬的價格,賣給一個生活不如意、報復(fù)性消費補嘗自己的欲求不足者?
九龍鼎真是個好東西,它盡全力地告訴你,你生活在虛幻之中。
如何醒來?
抗爭不成,那就順受?或者只剩最后一個辦法了,談判試試?
淳化站直身子,微笑道:“大仙兒,你玩夠了沒?欺負小輩何苦來?”
銀色的龍依舊在嬉戲打鬧,龍女、小公主等人忙自己的,對淳化的話聽而不聞。
淳化更有數(shù)了——經(jīng)歷了洛可嘉世界電視電影報紙網(wǎng)絡(luò)的熏陶,破障斷執(zhí)這種事他很拿手!而嵊藍則默不作聲,一來他什么破綻都沒看出來,二來無情劍的使用必只能一人操作,“線頭”斷了必然失效。
淳化揚聲唱道:“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今宵酒醒何處?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風(fēng)流事,平生望,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誰見幽人獨往來?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边@幾句唱的全是“求而不得”,“悵然若失”,只憑寂寞與高冷來掩飾失意與自棄。
所有的龍靜止下來,清風(fēng)明月頹然坐倒。空氣開始發(fā)出褶皺,時間突然停頓,風(fēng)云或在加速,海天卻失去了顏色。
淳化繼續(xù)唱道:“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今人不見古時月,嫦娥孤棲與誰鄰?幽深冷寂,孤凄悲涼。凄神寒骨,悄愴幽邃。澹而靜,漠而清,調(diào)而閑。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舟遙遙以輕飏,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乎遑遑欲何之?”
這幾句全針對心情而發(fā),對世間、命運“一無所知”的痛苦,對前途、過往的迷惘而無助。冷箭明刀,字字見血,句句在問: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壞心情從何而來?你知道不知道躲在家里哭沒個屁用?你要不要先嫁個人?怎么才能走出孤寂?只有拋下那些拘束與禁錮,方能獲得大自在!
給別人設(shè)置幻景者,何嘗不是也在騙自己?就像小說家寫字,紙上風(fēng)云變幻、俠肝義膽,現(xiàn)實里又慫又孬、奸滑無良,但卻虛實不分,真假不辨,不以為恥。
淳化住了嘴,良久,天海驟然失色,空間陡然縮小,如同電光石火旋轉(zhuǎn)加速,嵊藍發(fā)現(xiàn)自己一行又回到了豪華宮殿。
龍族依舊頹然昏睡于會客廳之長椅上,口水滴下嘴角。唯一與來時不同的是,粉帳揚起,三百二十美男列隊兩旁,當(dāng)中一個老婦端坐榻上,淚水漣漣。
此女遠看年輕貌美,顧盼生姿,從容雅致;近觀則雞皮鶴發(fā),朽敗枯槁,目遇無神。在僵如老木的身軀里晃動著一個薄如秋霧的孱弱靈魂——那是年齡太大、心智太幼、做夢太多的緣故。
淳化拱手,“末學(xué)后進淳化、嵊藍見過貝姥?!?p> 那身著云錦卻腐朽不堪的婦人癱在榻上哭得無法自已,良久問道:“吾之心情,汝何得知?”
淳化道:“你我同病相憐,一般的天涯淪落人?!?p> 貝姥道:“我好意送你們?nèi)霕O樂之地,愉樂一生,何苦做無用掙扎去求那人生之苦?”
淳化道:“我之去留由我自主,旁人拘此身心者,必為我一世之?dāng)?。?p> 貝姥拭淚,豎起腰身,一洗頹喪,目光中透出無涯的兇厲,道:“破我梅花陣,我任你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