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若是喜歡,山野村夫也嫁得
看得出來顧從宜是真沒想那么多,小姑娘都在榻上睡熟得兩頰粉紅,他竟是直接伸手將人搖醒。
觸手一片冰涼,“雀兒,雀兒醒醒。”
小姑娘揉著惺忪睡眼半撐起身子,瞇開條縫看向來人,“公子,要起來做工了么?”
這會還知道喊公子,顧從宜指尖卷了她一縷濕發(fā),“怎么頭發(fā)不弄干就睡?想生?。科饋戆杨^發(fā)絞干了再睡?!?p> 說著,顧從宜從一旁架子上扯下一塊干帕扔去。
雀兒卻是胡亂拽下?lián)跄樀呐磷樱苯拥瓜滤巳?,嘴里如囈語:“不……太困了……明天再說吧……”
氣得顧從宜一把撈起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腿上,再拿來干帕子替她來回絞著,說出去誰信啊,堂堂顧家二公子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這兒給一個丫鬟擦頭發(fā)。
雀兒睡夢中感受到這動作,還以為回到從前了,知道蓮葉會為她絞頭發(fā),她困了直接睡便是,但不知為何今日手勁兒這般大,下意識輕嘶了聲:“輕點(diǎn),疼?!?p> 還真拿他當(dāng)丫鬟了,看著某人安睡的坦然神情,顧從宜氣笑,手下略微用力便疼得雀兒直接爬起來。
“蓮葉你——”
卻戛然而止。
因?yàn)樗龑ι狭艘浑p略帶怒氣的眼眸。
四目相對時,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現(xiàn)下唱的那出:“誒?”
只見顧從宜臉色難看,一雙眸子比夜色更深沉,如暗夜幽靈般輕飄飄問:“誰是蓮葉?”
雀兒剎那清醒。
她道:“…只是個從前的小姐妹……”
他問:“也是被人販子拐的?”
雀兒點(diǎn)點(diǎn)頭。
她不知道此時自己眼中的復(fù)雜猶豫在顧從宜看來,是帶點(diǎn)委屈和膽怯的成分。
但她知道,他沒信。
沒點(diǎn)燈,四下漆黑,他們誰也沒覺得有哪里不對。雀兒拿回帕子自己擦,卻發(fā)覺頭發(fā)已經(jīng)差不多了,只問道:“公子怎么在這?”
顧從宜想起自己此行目的,瞬間板起一張臉,“之前他們打……欺負(fù)你的時候,你也是抱著他們喊哥哥的?”
雀兒搖頭,“公子還記得第一次是在哪見到我的嗎?”
“自然是秦淮閣。”
顧從宜都不用想。
雀兒定定看了他好久,才低下了頭,纖長羽睫在光影投下一片陰霾。
“不是?!?p> 不是?
不是什么呢。
不是對其他人抱著喊哥哥,還是第一次見面不是在秦淮閣?
“我只這么喊過公子,公子是好人?!?p> 聽她這么說,顧從宜松一口氣,“你年紀(jì)還小,不懂男女有別,日后出去萬不可再對別人這樣摟摟抱抱,對女子名聲不好?!?p> 雀兒乖巧點(diǎn)頭。
這般聽話,跟貓兒一樣,要在尋常人家定是個被寵著的。又想起白天她的哭聲,仿佛透著無盡的絕望和委屈,顧從宜一下子就心軟了去,遞過去一袋什么,走前還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
“好了,快睡吧,快點(diǎn)長大,長大就好了?!毕袼粯?,長大就不喜歡有父母陪在身邊了。
顧從宜不懂雀兒話里的試探,雀兒也不懂他話里的長大就好了是什么意思,不過她扯開那個布袋倒出里面的東西。
眼睛眨了眨,是幾顆黑不溜秋的杏仁糖,越發(fā)襯得她手心極白。
正是公子白天叫她去采買的東西,此刻卻已然躺在她掌心。
……
雀兒開始學(xué)規(guī)矩了。
夏秋姑姑往下掃了一眼,第一排側(cè)邊的丫頭正低眉斂目,耐心煮茶,一提一碾皆是聽她方才教導(dǎo)的順序,有條不紊進(jìn)行。
一時間便對徐姨娘口中的“這丫頭來歷不明,行為不端,恐目的不純”有了些許懷疑。
她受長公主之托,跋山涉水來這江南,就是為了督導(dǎo)一下新府上的新人們,來的路上便聽說世子爺領(lǐng)了個漂亮姑娘回家,任顧家誰聽了都驚慌的一件事。
夏秋姑姑這些天仔細(xì)瞧了瞧這姑娘,倒安下心來,分明是個極本分端莊的半大孩子,就是過于漂亮了,不適合呆在公子的后院里。
倒是為首的那位,分明她才是真小姐,倒還不如一個丫鬟規(guī)矩,此時正茶盞杯碟相撞發(fā)出呯嗙響聲,桌面上更是一片狼藉。
夏秋姑姑撫了撫額,只覺頭疼至極:“靜抒小姐,煮茶先煮水,洗茶浸泡一眨眼的功夫便可撈出,要潤物無聲,細(xì)水流長?!?p> 顧靜抒不耐煩極了,她一貫不喜歡這種女兒家的東西,琴棋書畫樣樣不會,但她擅長的,也是別的女兒家不會的。
在這枯坐的幾天已耗費(fèi)了她畢生的耐心,抬頭,露出一張與顧從宜有幾分相似的青澀面容,眉宇間帶著倔強(qiáng):“夏秋姑姑,為何我非要學(xué)這煮茶?還要同這群丫鬟一起學(xué)?”
她大袖一掃,直直看向上方發(fā)髻衣衫皆一絲不茍的女子。
“為了漂亮,也是為了陶冶我們自身的操守品性。學(xué)會了煮茶便也就學(xué)會了處世之道,明白欲速不達(dá)、耐心為上的道理。至于她們,不過是小姐的陪襯,但若是小姐學(xué)不好,這個配角便是你當(dāng)了。”
夏秋姑姑親自走過去,行走之間珠釵不搖,自有氣度,掃向側(cè)邊極力隱藏自己的小身影:“雀兒,你來給小姐示范一遍?!?p> 雀兒飛快看了顧靜抒一眼,見她眉頭緊鎖,顯然強(qiáng)忍著不悅,但夏秋姑姑都發(fā)話了,她只好低頭:“是。”
正欲將自己木桌上煮好的茶倒掉重來,頭頂上又傳來:“不必,將就用小姐桌上那套便是。”
“……是。”
雀兒收回手,起身走到小姐對面,跪坐下平視的時候,顧靜抒能看到她眼里的歉意:“小姐,冒犯了?!?p> 她的聲音,像靜雪,就算漫天風(fēng)暴在眼前你看著聽著似乎也能覺得她是無聲的。
雀兒緩緩執(zhí)起顧靜抒胡亂扔在長矮桌上的杯盞,輕巧收拾好,在她面前行云流水煮了一套。
潤物無聲,細(xì)水流長當(dāng)如是。
夏秋姑姑眼里蘊(yùn)著贊賞:“不錯?!?p> 雀兒低眉,“謝姑姑指點(diǎn)?!?p> 顧靜抒抬眼,顯然沒那么容易屈服:“我不需要漂亮,誰又說女子偏要安安靜靜文文弱弱才算美,天底下女子千千萬,若全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該有多無趣?”
這話夏秋姑姑太陽穴直跳,勸道:“小姐啊,再過兩三年您就及笄了,您是顧家唯一的女郎,日后嫁的定是王孫公子,這些禮儀必不可少的?!?p> “誰說的,若是我顧靜抒喜歡的,山野村夫也嫁得?!?p> “胡鬧!”
雀兒看向聲源,有一打扮富貴的婦人立于廊下,正一臉怒火望著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