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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行

59 露出獠牙

中原行 長云子 4823 2022-05-23 13:49:06

  說是去看他,實際上也不過是厚著臉皮偷偷摸摸去。顛了顛手里的藥包,心知自己簡直多此一舉,在武當(dāng)山上,我還能搞到比他屋子里更好的藥嗎?更何況還有千里迢迢特意前來的槿月呢。

  不過兩手空空來的話,被他抓住就不好解釋了,畢竟上次他已經(jīng)警告過我。這次來,我還額外帶上了一份見面禮,誰知遠(yuǎn)遠(yuǎn)就被槿月攔下了。

  剛下過雨,武當(dāng)山縈繞著大片大片的雨霧未散,許是夜間的風(fēng)太大,打掃的小道士還未起床,瓊臺的樹葉落了一地,地面水跡未干,平添凄涼冷寂。

  那容顏秀美的女子孤零零站在院門口,見我來了,臉上柔柔一笑,道:“姑娘還是回去吧?!?p>  她的笑容很是勉強(qiáng),像被寒風(fēng)吹得搖搖欲墜的花朵。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想來便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也未必能俘獲傾慕之人的心吧,白莫寅那樣的人,真的會是她的如意郎君嗎?真的會回應(yīng)女子那顆愛慕的心嗎?

  我突然心生憐憫,看著槿月輕聲說道:“雨后天冷,姐姐該多穿件衣裳的?!比绱藛伪?,叫人看了心疼。

  她似沒料到我如此開口,楞了一下,才柔柔笑道:“多謝林姑娘提醒,姑娘自己也應(yīng)當(dāng)注意些才是?!?p>  我點點頭,才言歸正傳道:“住在里面那位哥哥,傷得可重?我給他送了些藥來?!?p>  槿月垂眸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藥包,微微一笑:“他不礙事的?!?p>  我連忙道:“是嗎?我那日見他,覺得他臉色好生蒼白,便去撿了些藥來,希望他服下。”

  槿月聽到我提及之前來過,甚至已經(jīng)見過白莫寅,她的面容也絲毫不變,仍微笑著說道:“你既見過他,也該知道,他不愿意旁人打擾的?!?p>  看她的言語神情,上山時眼含期待,此刻面色落寞,分明是對那人愛意深重。她如此阻我,莫不是誤會了什么?我斟酌了一下言語,又試探道:“其實我是白家三公子,白景楓的朋友,前些日子他來見兄長不成,便去了洛陽。昨日聽聞他二哥受了傷,我便想著,應(yīng)替他去看望看望?!?p>  槿月聽后面色仍未有多大改變,柔柔笑道:“這里面是有原因的。三公子自來行事沖動,受不得半點委屈,若是知道莫寅受了傷,可如何了得?非得鬧個天翻地覆不可,莫寅卻偏生喜歡清靜,所以,請姑娘務(wù)必替他保密。”

  說完后,沖我眨了眨眼,伸手一只手來:“這藥,不如叫我替你轉(zhuǎn)交給他?”

  聽她一口一個莫寅,我一邊揣測這姑娘和白莫寅究竟熟到什么程度,一邊感慨不愧是青樓里出來的頭牌姑娘,一顆七竅玲瓏心,根本無從下手。嘴上說得客氣溫婉,可路卻絲毫不肯讓。

  我臉皮再厚,也無法拉下臉叫這樣溫柔又有禮的姐姐讓開。

  最后只能把藥包遞給他,自己空手而歸。

  回去后,才從袖子里掏出那個小小的香囊,里面塞滿了小塊兒的沉香、檀香,是那日見白莫寅面色不佳,想來睡得不好特意為他準(zhǔn)備的。

  他是白景楓的二哥,我總是會比旁人多出了一分容忍和善意。可這種禮物,當(dāng)著槿月送出去,總是不好的,只好藏進(jìn)袖子里,這份見面禮也就沒有送出去了。

  又過了幾日,聽說山下半月一場的趕集日到了,不少布匹香料商會來,武當(dāng)山好多弟子都下山去了,林知樂也去采買一些姑娘家用的物件。我估摸著槿月說不準(zhǔn)也會去,她匆匆上山,似乎沒帶多少行李的樣子,眼下住了幾日,總該采買一些的。

  算準(zhǔn)了槿月不在,我打算再去一次瓊臺??纱艺嫒チ?,才發(fā)現(xiàn)瓊臺空空如也,唯有一個小道士掃著院子,我忙問他人都去了何處,他搔搔頭,道:“那位師兄已經(jīng)在三日前下山了?!?p>  白莫寅下山了?他不是在養(yǎng)傷嗎,怎么這么快就走了?不合理呀。

  我忙道:“槿月呢?就是陪伴他的那位姑娘。”

  小道士道:“那位姑娘也已經(jīng)離開了。”

  我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望著遠(yuǎn)處云海浩渺,悵然若失。

  此后在武當(dāng)修行未久,我便同林知樂一路啟程回靈山,以籌備義父今年的生辰。我們帶上同行十幾名家丁,再次踏足太和宮去向正好出關(guān)的武當(dāng)掌門辭行,并代掌門向義父傳話,說不日定來參加義父壽辰。

  辭別武當(dāng)山時,我一步步走下臺階,回頭見得高高佇立的紅墻飛檐越發(fā)恢弘厚重,縈繞不去的云霧在山巔漂浮,偷偷冒頭的日光穿過云層灑向整座武當(dāng)山,上萬弟子于這清幽之地打坐修行。

  我何其幸運參與其間,心里萬般不舍,感慨這一趟旅程,就此結(jié)束了。

  若要說收獲,武功方面心得不少,然而關(guān)于哥哥乃是青玉道長弟子一事,除了白莫寅,我仍未從旁人處得到證實,似乎所有武當(dāng)?shù)茏佣家豢谝Ф?,青玉道長沒有一個姓林的徒弟。

  白莫寅真的騙了我嗎?

  他只是在胡言亂語以挑撥我和哥哥的關(guān)系?還是說另有隱情?

  義父的生辰到了,若不出意外,白莫寅會隨他的父親應(yīng)邀前來參加,青玉道長亦可能出現(xiàn)。比起四處打探,倒不如屆時找到當(dāng)事者直接問出。

  真相為何,我甚是期待。

  當(dāng)夜,一行人入住山腳客棧。我脫了外衫整理頭發(fā),忽然心口悶得慌,推開門去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撞見有人站在墻頭小聲說話,人影看上去很是熟悉。

  我喊了一句:“那邊是誰?”

  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須臾,林知樂緩步從陰影里走出來,面向我說道:“是我在這里?!鄙裆谷唬瑤е饺绽锏睦淠尜F,看不出絲毫不妥。

  “你在跟誰說話?”我察覺到一絲古怪,怎的她半夜鬼鬼祟祟的呆在這兒。

  “沒有誰,你看錯了?!彼龥]有理會我的質(zhì)疑,轉(zhuǎn)身就回房了。

  盯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我越發(fā)不是滋味。

  我又不是瞎了,也不是傻了,能被她忽悠過去么?

  莫不是跟誰偷情?想到這個可能,我捂住了嘴巴——是了,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她該不會是在武當(dāng)修行期間,和哪個武當(dāng)?shù)茏影瞪殂?,偷偷好上了吧?p>  哼,我定要找到證據(jù),看看她究竟在隱瞞什么秘密。

  除卻這點兒小插曲,后續(xù)連日趕路,我才見識到林知樂這個名義上的姐姐,曾經(jīng)未曾言明的情敵,有多不好相處。

  她不喜歡我,我心知肚明,可我又何嘗喜歡她?

  偏生我們又同為林家養(yǎng)女,以姐妹相稱,他日若與白景楓相見,保不準(zhǔn)又是一番是非恩怨。如今,偏還得一路同行,想想都別扭。

  此后住店吃飯時,她都盡量與我避開,一開始還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客套話,后面越來越少了。

  可路途遙遠(yuǎn),我們不能一路騎馬,最終還是雇了馬車,兩人面對面坐在一個馬車?yán)?,一行家丁在前面開路。

  一日,又是面對面而坐,相對無言。

  我終于率先打破了沉默,說道:“姐姐去年一直住在武當(dāng),可曾見到瓊臺那位?”

  林知樂冷冷看著我,道:“他連景楓哥哥都不見,又豈會見我?我也不會不知趣,不請自來地去打擾他。”她這分明是含沙射影,諷刺我屢屢朝瓊臺跑的事情了。

  見我不說話,她又道:“莫寅哥哥性子淡漠,從來不愛閑人叨擾,你屢屢前去瓊臺,若是惹他不快,對我林家也不是什么好事?!?p>  我一聽,忍不住笑出了聲:“惹他不快?白景楓在靈山擅自殺了刺客滅口一事你可知道?他也日日惹義母不快呢,他可曾擔(dān)心惹怒我林家?”

  林知樂聽后,目光隱怒。

  自見面以來,我就覺得這個姐姐看我時,總是努力壓著一股子怨氣的,便說道:“姐姐何必憋著,有什么不開心,說出來便是,茉兒洗耳恭聽,絕不撒潑耍賴,哭鼻子說姐姐欺負(fù)我這個妹妹?!?p>  林知樂定定地看著我,晃動的馬車叫她耳朵上的玉墜子跟著晃蕩晃蕩,她的身子卻穩(wěn)穩(wěn)坐著,顯示出一絲不茍的秉性:“我天性不愛說笑,不愛玩樂,所以沒什么憋著,也沒什么不快。只不過你來自域外,行事肆意妄為,作為林家女,我總是怕你為家中惹來亂子,心存擔(dān)憂罷了?!?p>  “肆意妄為?”我差點兒驚掉了下巴,“若我這般行事作風(fēng)都能稱得上肆意妄為,那白景楓那樣子的又算什么?”你又看上他什么了?

  她臉色一僵,道:“我與你說的是林家之事,你屢屢提他做什么?這與外人無關(guān)?!?p>  我挑眉疑惑:“外人?原來在姐姐心中,白景楓乃是一個外人。”她看我不順眼,不就是因為白景楓么?不讓我提,我偏要提,還要與她說個清楚才是。

  “即便他是兄長好友,非親非故,不是外人是什么?”這林知樂倒還有幾分中原女子的矜持,我不再吭聲,但也沒有答應(yīng)。半晌,她瞥了我一眼,才道:“你若不喜歡,我今后不說便是。橫豎我也沒興趣招人嫌。該說教于你的,也是父親母親罷了。”

  她語氣如此冷靜,我卻很是意外,于是也未再話中帶刺,甚至在樹下歇息時,把兜里的一顆梨遞給她,她握在手里,目光深深的看著我。

  這實在不像一個小姑娘該有的目光。

  我一邊吃干糧,一邊喝水,一邊對她說:“你明明年齡也不大,偏生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把自己憋得那么辛苦,何必呢?!?p>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種苦哈哈的臉色,便忍不住開解她:“要我說,咱們也沒什么天大的矛盾,不就是一個白景楓么?橫豎他也……”肚子突然而來的絞痛,叫我疼得再說不出話來。

  “怎么回事……”我捂著肚子跌倒,手里的干糧和水灑了一地。

  腦子突然間一陣又一陣的嗡嗡作響,似千萬只蜜蜂在圍著我的頭喊叫,肚子里更是像被一只手在攪動自己的腸肚。

  我疼得冷汗直流,抬起頭,見林知樂緩緩站起身,面色平靜,沒有絲毫意外。

  是她下的毒?我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周圍的家丁見我這般滿地打滾,也面色突變,待要過來扶我,林知樂忽然高聲道:“此人乃是加蘭族妖女的后人,欺騙義父義母不說,甚至混入武當(dāng)意欲不軌,我今日便在此處解決了這個禍患!”

  說完后,林知樂看了一眼左右家丁,喝道:“你們?nèi)客讼?。”這個年紀(jì)輕輕的姑娘,居然打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取我性命!

  而她的話音剛落,那隨我一道上武當(dāng)?shù)募叶?,竟然各自后退了好幾步?p>  我不敢相信,顫抖著手握住腰間的彎刀,拔出便朝林知樂砍去,林知樂微微側(cè)身便躲開了站立不穩(wěn)的我,一個趔趄,我撲倒在地,疼得再也站不起來。

  一時間越發(fā)冷汗直流,只能咬牙說道:“我與你并無深仇大怨,你為何……為何如此狠心?”

  “你若要問,我便告訴你吧,要殺你的人不是我,是另有其人?!绷种獦氛驹谖冶澈缶痈吲R下,冷冰冰看著我:“你四處打聽青玉道長的徒弟,無非是想要確認(rèn)某個人的身份。不過……在青玉道長的弟子當(dāng)中,與你所說年齡相仿的,除了莫寅哥哥,便只有一個人呢,你猜那個人是誰?”

  的確,為了確認(rèn)哥哥的身份,我先是詢問青玉道長是否有姓林的弟子,答案無果后,又加上哥哥的年齡再次多番查詢,結(jié)果仍是沒有,這有什么問題?

  林知樂漠然地看著我,繼續(xù)說道:“與你所說吻合的,唯有昔日加蘭族妖女和武當(dāng)叛徒易云朝所生的兒子?!?p>  加蘭族妖女和易云朝所生的兒子?

  我一片混亂的腦袋里,終于想起之前聽說的那個故事,便是林老爺?shù)膬晌恍值軉噬砦淞执髸耙梗且粓鱿砦洚?dāng)客房的大火之后,武林中人在怒火中提出搜山徹查,最后搜出武當(dāng)?shù)茏右自瞥輧?nèi),藏著一個加蘭族的女人,和他們的兩個孩子。

  “加蘭族……孩子……”我不敢置信,忽然一個想法冒出來,“我聽說那兩個孩子是一個男童和一個女童……他們……”

  林知樂打斷我,冷冷說道:“你說的很對。當(dāng)初男童被青玉道長收養(yǎng),他的姓名由青玉道長所取,只聽說取了姓氏為林,名字卻并未告知太多人,而那個女孩兒被送到山下農(nóng)家收養(yǎng)。如今你尋上山來,處處打聽那個男孩的下落,究竟是為了什么?說你是加蘭族的妖人,難不成冤枉了你?”

  很顯然,林知樂未必認(rèn)為我是加蘭族人,不過是想要找個借口除掉我??墒撬讲胚@一串話語,卻陰差陽錯地,叫我猜測到某種可能。

  加蘭族女子所生……男孩兒姓林,父母雙亡……

  倘若哥哥果真是那個男孩兒,難道我便是當(dāng)初被送到山下農(nóng)家的女童?難道……我的爹娘,便是昔日被中原武林眾人逼死的武當(dāng)?shù)茏右自瞥退募犹m族戀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哥哥對中原武林的痛恨就太合理了,而長大后才將我接走,亦完全符合這個揣測。只是……倘若他在青玉道長門下修行,又是如何成為大明若宮主人的呢?又及,倘若白莫寅所說為真,我與哥哥并無親緣關(guān)系,他領(lǐng)我回宮更是在欺騙利用我,我又會是誰?誰值得哥哥去利用呢?

  我真實的身份……該不會是西涼閣入主西域大明若宮之前,那個前宮主落敗后流落在外的女兒吧?

  呵呵,我果然是當(dāng)局者迷,對身世太過執(zhí)著,已經(jīng)開始胡思亂想了。

  哪里會這么巧,哪里來的這么多巧合,哥哥又怎么可能騙我,怎么可能呢?

  越發(fā)模糊的視線叫我無暇再思考。

  林知樂拍了拍身上的塵埃,俯視著我說道:“你打探那個人的下落,自會有人想來除掉你,我不怕告訴你,這毒藥便來自武當(dāng)山,我不過是順?biāo)浦哿T了。至于究竟是誰要取你姓命,你自己到下面慢慢猜吧!”說完,她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帶著一行家丁絕塵而去。

  在失去意識前,我唯一想到的是,死前能探聽到哥哥真正的身世,能了解到大部分自己闖蕩中原想要打聽的真相,倒也不算太壞。

  只是這一次……我可能沒有機(jī)會,去求證真?zhèn)瘟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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