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我?guī)撞脚艿剿媲?,想要與他對視,看清他的神色,發(fā)現(xiàn)這姿勢又像是他在跪我,我趕緊挪了挪,側(cè)對著他,“總之,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沒什么好說的,我有我的路,林家有林家的道,道不相同,自然要分道揚鑣了。”他的語氣從未變過,永遠是那么理性克制,帶上一絲冰冷。
不知為何,我的眼眶開始變得濕潤,忍不住道:“大哥,方才義母瞧見了我,認了我,我又回來了,你看,我都能回來,你怎么就不能呢?”
這句話絲毫沒引起他的波動,他跪在地上四平八穩(wěn)地說道:“你是你,我是我,你從未介入江湖恩怨,而我,卻有著另一個不被林家所容的身份?!?p> “我何嘗不是有旁的身份?”我一急,口不擇言。
好在林修韌并未明白話中之意,搖頭道:“你不過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哪里像我,留在林家也不過是義母的眼中刺,是旁人眼中的狼子野心之輩。”
他閉上眼睛,道:“你走吧,我已經(jīng)決定了,便不會再改變。再說,以我的身份,留在林家本就極為不便,還會為義母惹來爭議?!?p> 那模樣,仿佛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任憑誰多說都無異。
我一下子像是被噎住,明白自己無論說什么,都無法動搖他了!
“總之,你不該認輸?shù)??!蔽覈@息一聲,在林修韌旁邊盤腿而坐,同他一起望著堂前的兩根蠟燭。
紅燭似淚,搖搖曳曳。
我竟是頭一遭與林修韌這般安靜呆著,一時間竟不想再說話了。
他閉目而跪,似是睡著了一般。
我總覺得,一不小心,這或許就是我們最后一次安靜相處了。
我偏頭打量他,這個冷峻寡言的男子,既是我名義上的大哥,也是另一個叫無歡的人,我曾經(jīng)面對他瑟瑟發(fā)抖,害怕極了,也曾經(jīng)在他的指導(dǎo)下,習(xí)武練功,突飛猛進。
我曾經(jīng)懷疑他殺害了義父,沖上去與他對質(zhì),如今卻義無反顧地選擇相信他,幫助他,想要他在林家留有一席之地。
“他們會懷疑,是你殺害了義父?!蔽彝蝗徽f道,這也是眼下最麻煩的一件事。
沒有人應(yīng)該背負不必要的誤解,更何況,我才剛剛得知了真相,卻不敢將其公之于眾。
太多的情緒壓得我心口五味陳雜。
“你不是也這么懷疑么,怎的如今卻改變了想法。”林修韌淡淡道,語氣里沒有半分不滿。
我突然想起了瘦猴子死時的場景,腦子里晃過當時的畫面。
“手臂上……七星龍紋,要去靈山找……林……林老爺?!?p> 當初回到靈山,我以為是手臂上有七星龍紋的人要殺害義父,后來義父當真死于非命,我便更加認定這個事實。
如今想來,也許瘦猴子只是想告訴我,應(yīng)盡快去找義父,告發(fā)林修韌就是無歡的身份真相。
可偏偏林修韌殺了他們!
“你為什么要殺他們?”想起那晚發(fā)生的一切,我顫抖著站起身,嘴唇發(fā)白,“瘦猴子和杜筱月等人的死,那個夜晚的血腥味,是我始終無法忘卻的噩夢?!?p> 后退幾步坐在木椅子,腦袋都在嗡嗡作響,他即便沒有殺義父,卻仍舊是無歡,是昔日在閣樓里的那個面具男人。
我不該如此輕易相信他的,我怎么就忘了呢。
林修韌果然難得的笑了一下,“小妹,我從來沒說過,我是一個什么好人。如今跪在這里,無非是想要償還林家的養(yǎng)育之恩,僅此而已?!?p> 我臉色煞白,聽他一句句道出冰冷的話語。
“說白了也不過是跪上三天,我甚至都不會為這賜我姓名的爹娘養(yǎng)老送終。怎了,你莫不是認為我和你二哥林少禎一般,是個有情有義的真君子不成?”他搖著頭,似在嘲笑我的天真。
我啞口無言,半天憋出一句:“至少你不是偽君子,也不是真小人?!?p> 林修韌笑道:“你也明白了,我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壞人,壞得光明正大,壞得堂堂正正,壞得毫無愧疚。所以,你何必半夜三更來這里,陪我這個差點兒取你性命的壞人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呢,這不是很可笑么?”
我肆掠的情緒漸漸緩和收斂了下來,看著林修韌說出一句句冷漠絕情的話,我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他的眼神,他的話語,都不對勁。
“你今夜話很多?!蔽彝犷^看著他,“真奇怪,你過去不是多話的人。”
整個大殿里都十分安靜,以至于他的話音回蕩其間,很是突兀。意識到這一點,他閉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是說給我聽的吧?!绷x母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后響起。
我一愣,連忙起身回頭。見玉綾攙扶著義母一步步從門口賣了進來。
我瞪大了眼睛,感到些微意外,義母竟然也過來了。夜間天寒,義母披了一件披風(fēng),眉間還夾了些風(fēng)霜,卻不掩面容的肅穆。
她也不曾多看我,推開玉綾幾步上前,直面著林修韌道:“你且說說,你今后作何打算?”
自義父去世,林家的擔子,落在了她的身上,義母似乎更加堅強肅穆了許多。
“孩兒自當親自在武林同道面前,承認自己的身份,并在此與林家斬斷恩怨,此后世間再無林修韌,只有東勝神教的無歡,無歡在武林中做任何事情,也與靈耀山莊無關(guān),與林家無關(guān)?!绷中揄g依舊跪著,卻轉(zhuǎn)向了義母那邊。
義母冷笑一聲,“你倒是說得好聽,這些年來,你從來不吭聲不出氣,說是任勞任怨吧,卻把心思藏得比誰都深。我就總覺著你藏了什么秘密,心里越是琢磨不出來,越是擔心憂慮,不知你在暗中計劃著什么東西。如今倒也好了,終于知道了真相,我心里卻松了一口氣?!?p> 原來,義母對他不假辭色,也有著這層原因,人的直覺總是很準的,她猜到了些什么,卻看不真切,是以只能加以提防,卻反而把人推遠了。
“母親何必多慮,孩兒不過是生性寡言少語,從未心存歹意,否則也不會和少禎走得那般近了。我與少禎情同手足,縱是想對林家不利,必然也會顧及父親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和少禎的兄弟之情?!彼y得的說出了一些感性的話。
義母淡淡道:“你倒是把自己說得有情有義,我與你向來話少,看不懂你的性子,我只問你一件事,你自小被我們養(yǎng)在了靈山,何時有機會與那東勝神教扯上干系,這個無歡的身份,又究竟是怎么來的?”
“一切皆是陰差陽錯,涉及教中機密,請恕孩兒無法將個中詳情一一告知,唯一能告訴母親的只有一件,那便是孩兒成為無歡,并非刻意為之,也并非蓄謀已久,被林家人帶上靈山時,孩兒的確只是一個一無所知的孩童,這期間也并未有什么陰謀。”
“你既不愿詳說,我也不再逼問,我姑且信你。”義母垂下眼眸盯著林修韌,“三日后,你當著武林同道的面將事情說清楚,我便讓你下山,做你的東勝神教教主去,再與林家無瓜葛!”
林修韌始終垂著眼睛,不曾看義母一眼,一如既往的乖順又孤僻,此刻他聽完義母一番話,卻默默彎下身子匍匐在地。
我聽到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謝母親成全!”
義母肅穆的眼睛里竟然閃現(xiàn)出一絲淚光,她嘆息一聲,道:“只是,我也最后一次告誡你,切莫做傷天害理之事,切莫一再敗壞自身名譽,否則,江湖風(fēng)起云涌,恩恩怨怨,終有一日你將會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說完,轉(zhuǎn)身緩步朝外走去。
母子兩人的對話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玉綾很快扶住義母,我見狀也快步跟了上去,陪伴著義母離開。
這一夜,林修韌身邊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人打擾和陪伴了。
或者說,三日之后,世間再不會有林修韌。
我心里即便悲傷,卻也無比清楚地知道,一個注定要走向陌路的人,方才的寂靜陪伴,已足以道盡我的離別之情。
此生以后,恐怕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