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榮一手提盤龍棍,一手拿著剛得來的饅頭,跟隨著那林教頭而去。
鄭榮只覺那林教頭身手不凡,縱使自己腳下已用了全力,卻始終與其存著差距。
鄭榮隨林教頭趕到了岳廟,上得了五岳樓,但見有數(shù)個人拿著彈弓、吹筒、粘桿,皆立在欄桿邊。
那胡梯上一個年少的后生,背對著林沖,卻也攔住了林娘子的去路,嘴中還笑道:“你且上樓后,我端的和你說話?!?p> 林娘子驚慌失措,不停的打著他想抓來的手。
林沖一個飛身,竟平底而起,上得樓去,把那后生肩胛一拍,喝道:“清平世界,調戲良人妻子,該當何罪!”
手握鐵拳,正要趁他扭頭來打,恰待下拳之時,識得是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內。
鄭榮見林沖下不得拳,又見那高衙內潑皮成性,不由憤恨,心急之下將手中饅頭對準那高衙內,直接就打了過去。
那高衙內正著衣衫,不料被饅頭打種腦袋,大罵道:“哪個賊配軍打你家爺爺?!?p> 話剛落下,但見林沖眼中怒氣未消,又道:“林沖,干你甚事,你來多管?”
那高衙內竟不識得林沖娘子,竟還開口問罪。
眾多閑漢卻知二人關系,忙勸道:“林教頭勿怪,衙內不識得林娘子,若是識得,也就沒方才之事,多有沖撞,還請擔待?!?p> 眾閑漢勸了林沖,又忙架起高衙內,下了五岳樓,出了廟,上馬去了。
林沖引妻也轉了回廊,下了樓,拱手道:“方才哪位好漢出手,林沖在此謝過?!?p> 鄭榮見這林沖怎的沒點血氣,心中不悅,但又要找王進教頭,卻只得道:“不妨謝,不妨謝,我只需問些事便走?!?p> 林沖見說話之人身高八尺有余,手提盤龍棍,身上一股正氣,上前兩步,再次拱手:“方才可是好漢出手?林沖在此多謝了。”
鄭榮道:“都說了不妨謝了,怎的婆婆媽媽,我問你,你身為禁軍教頭,可曾聽過有一教頭王進?”
林沖聞言,面色微變:“你尋他做甚?”
鄭榮道:“我奉家?guī)熤?,來學槍棒,你怎的問東問西的,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p> 林沖看了看四周人頭攢動,道:“我識得,不過此處人多口雜,找個清凈地,我再與好漢兩個明白。”
鄭榮道:“這京師我也不熟,你且說個地方?!?p> 林沖道:“先出了廟再說?!?p> 三人一行出了廟門,卻見一大和尚手提禪杖,身后跟著三二十個落魄戶,闖進廟來。
林沖見了,忙上前道:“師兄,那里去?”
那和尚道:“我來幫你廝打!”
林沖忙道:“原是本官頂頭上司高太尉的衙內,不識得拙荊,時間無禮。我本要痛打那廝一翻,太尉面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沖不合吃著他請受(俸祿),權且讓他一次?!?p> 大和尚道:“哎呀,你怕他本官太尉,灑家怕他甚鳥,俺他日若撞見那撮鳥,定讓他吃幾禪杖。”
鄭榮聽得這大和尚的話,只覺得這和尚為人仗義,卻也是個好漢,上前拱手道:“大和尚說的有禮啊?!?p> 那和尚聽得鄭榮聲兒,心生疑惑,看了林沖,又看了鄭榮:“你是何人?”
鄭榮拱手道:“姓鄭,單諱一個榮字?!?p> 和尚道:“鄭榮?未曾聽過,俺與兄弟講話,你為何插的一嘴,莫不是討打來了?!?p> 林沖知他性格魯莽,忙道:“師兄,這位好漢方才使得饅頭砸中那衙內,也算替我出了口氣,再者說他師與我兄王進有故,是自家兄弟?!?p> 和尚聽罷,卻笑了起來:“哎呀,真是好漢啊,俺竟沒看出來,既是自家兄弟,那便飲上幾杯?!?p> 聽到飲酒,鄭榮卻已蠕動喉嚨,自己腹中正饑,若是能痛飲一番,那正是極好,可想起自己身無分文,便只好硬著頭皮:“我來到此地本想投靠王教頭,盤纏用盡,這酒卻已吃不起了。”
林沖聞言大笑道:“兄弟來京師之地,豈能讓你做東,這酒林沖還請得起?!?p> 大和尚也是一笑:“鄭榮兄弟,俺姓魯名達,有個法號喚作智深?!?p> 鄭榮聞言,大笑道:“原是三拳打死鎮(zhèn)關西的魯提轄,失敬失敬?!?p> 魯智深尷尬一笑:“殺人太多,不得已出家,提轄之事,莫要再提?!?p> 鄭榮則是一笑:“既兄長如此說起,那我便不再言語?!?p> 幾人一行,找了個地方,要了些酒肉,吃喝起來。
鄭榮吃得三碗,打了個酒嗝:“林教頭,那王教頭今在何處,我怎的問他人,皆是不知此人,本以為我?guī)熎畚遥煙o此人,你又言王教頭為兄,這又為何?”
林沖也吃得三碗酒:“鄭榮兄弟有所不知,那高太尉年輕之時被王教頭的令堂斷了脊,休養(yǎng)四五十天方才可下地,如今得勢,尋王教頭解恨呢,前些日子王教頭抱病,被他抓得把柄,王教頭覺得不妙,已經(jīng)帶老母離了開封。”
鄭榮聞言,苦笑連連:“我千里而來,竟不知王教頭已走,真乃天意弄人,不知林教頭可知王教頭去了何處?”
林沖道:“那高太尉位高權重,不止我與王教頭皆不敢得罪,朝野之中想溜須拍馬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若想茍住性命,恐只有往邊關而去,家父與王教頭令堂和老種經(jīng)略相公有舊,恐王教頭此行也是此處。”
魯智深聞言,卻嘆道:“原來還有這事,俺曾被老種經(jīng)略相公調撥到小種經(jīng)略相公手下當了提轄,便是因為我敬佩那老種經(jīng)略相公,若是有老種經(jīng)略相公相護,王教頭定可安然無恙,鄭榮兄弟也不必多心,在此與我飲個痛快,到時我與你一起上路,尋到延安府,也好給老種經(jīng)略相公賠個不是。”
鄭榮聽得魯智深所言,這才放下心來,舉起酒碗:“如此說來,多謝提轄了。”
魯智深笑道:“如今這有酒有肉,你我兄弟脾氣相投,倒不如結拜個兄弟如何?”
鄭榮道:“脾氣相投那可未必,我方才觀林娘子被那小人招惹,教頭為何舉拳不下,此非大丈夫所為?!?p> 林沖聞言,面色微變,似要辯解,但卻無從辯駁。
魯智深見二人氣氛難堪,忙道:“哎呀,鄭榮兄弟,你我皆是孤家寡人,教頭有家室在,怎能如你我一般,若是今日打了那衙內,明日他定不會干休,怎如你我,殺了也就殺了,教頭若是動手,那林娘子該當如何?”
鄭榮聞言,覺得魯智深這話說的挺對,忙舉起酒碗:“教頭勿怪,倒是我疏忽了,在此給你賠個不是。”
林沖聞言,也笑道:“兄弟說的也對,別人喚我豹子頭,可我脾氣哪有半分豹子之像,兄弟不愿結拜,林沖心中也知曉個中緣由?!?p> 鄭榮忙道:“不不不,哥哥誤會了,你我兄弟定然要結拜,而且就在此刻?!?p> 魯智深聞言,哈哈大笑:“這就對了,灑家與二位兄弟在此結拜,好事一件,小二,再上些酒來?!?p> 三人結拜兄弟,鄭榮為小,魯智深為大。
酒過三巡,林沖道:“兄弟吃得這些酒,恐今日也趕不得路,不若于我回府,將就一晚,明日我再取盤纏送與兄弟如何?”
鄭榮吃得確實有些多了,只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多謝哥哥?!?p> 魯智深腳下已經(jīng)亂了,但也不忘叮囑:“教頭可好生看管鄭榮兄弟?!?p> 林沖道:“師兄放心。”
就此一別,鄭榮被林沖攙扶著進了林府,送進了客房,林娘子又親自打來水,林沖又為其擦拭。
擦拭完后,林娘子道:“大哥,你也吃的不少酒,還是早些休息,我讓錦兒在此照看便是?!?p> 林沖點頭:“這倒也是,我吃了些酒,倒是乏了。”
林娘子攙扶著林沖回了房,錦兒坐在桌前,看著鄭榮。
一夜過去,待鄭榮醒時,已經(jīng)天亮,卻見錦兒趴在桌上已經(jīng)睡著了,鄭榮見此,不忍打擾,穿好衣服,又為錦兒批了被子,這才出門。
院內有口井,鄭榮就要打水洗臉,卻不料在自己剛為錦兒批被子時,錦兒便醒了過來。
錦兒見鄭榮打水,忙道:“小郎君,那生水喝不得?!?p> 鄭榮道:“我打來漱洗?!?p> 話音剛落,便覺不對,抬頭一看,錦兒正站在門口。
鄭榮從未與女子打過交道,此刻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倒是錦兒外向的很:“小郎君,你若漱洗,吩咐一聲便可,怎的親自打水。”
鄭榮忙道:“不勞煩小娘子,我氣力還有些?!?p> 錦兒聞言,倒是一笑。
這一笑鄭榮倒是有些手足無措:“你笑甚?”
錦兒道:“這方地方你也不熟,你取了水盛在何處,我若不取面盆面巾與你,你難不成在桶中漱洗?!?p> 鄭榮聽得錦兒話語,尷尬一笑:“那勞煩姑娘了?!?p> 錦兒走出院子,片刻后又返回,取了面盆與面巾:“小郎君漱洗吧。”
鄭榮打了水,準備漱洗一番,自己一路風塵仆仆,也未曾好好漱洗過。
待半晌之后,鄭榮漱洗完畢,錦兒見得鄭榮面貌,身高八尺,儀表堂堂,劍眉星目,高冠束起,卻如同畫中人一般,看得竟有些癡了。
鄭榮來到錦兒面前,道:“小娘子,我哥哥在何處?”
錦兒這才回神:“官人在前堂?!?p> 鄭榮道:“小娘子可帶路?”
錦兒忙道:“當然?!?p> 鄭榮看這錦兒面色通紅,似病了一般,道:“小娘子,你可有不舒服,我觀你面色通紅,似血氣上涌?!?p> 錦兒摸了摸臉頰,只覺得灼熱無比,忙道:“有嗎?我不曾有不舒服,小郎君相必是看岔了?!?p> 錦兒低著頭,忙在頭前帶路,轉過兩個回廊,指著前堂道:“官人就在里面?!?p> 說完便匆匆離去,鄭榮看的一頭霧水,不過也只能作罷,徑直往前堂走去。
入得前堂,見林沖坐在桌前,鄭榮道:“哥哥起的早啊?!?p> 林沖笑道:“兄弟可睡得踏實?”
鄭榮道:“那是自然,多謝哥哥招待?!?p> 林沖道:“兄弟既已醒了,那便同我去找?guī)熜殖跃?,你我兄弟再痛快吃上一番?!?p> 鄭榮忙道:“哥哥勿怪,我來開封府為尋王教頭,如今已知教頭行蹤,不敢耽擱,想早日尋得?!?p> 林沖聞言,皺起眉頭:“兄弟要走?”
鄭榮道:“哥哥莫怪,待我尋得王教頭,了卻心事,定返回開封府與哥哥吃他個三天三夜?!?p> 林沖聞言,嘆道:“哎,你我兄弟一見如故,怎的走的如此匆忙,罷,我這有些銀錢,你拿著路上作盤纏?!?p> 林沖說著解下腰間的錢袋來。
鄭榮本想推脫,可奈何自己身無分文,若是如此出門,定尋不得王教頭,被餓死路邊倒有幾分可能,于是接過錢袋,拱手道:“謝過哥哥,后會有期。”
林沖見鄭榮要走,忙道:“兄弟不去與師兄告?zhèn)€別嗎?”
鄭榮道:“不了,請哥哥帶個話便可,就說鄭榮半載之后定回來賠不辭而別之罪?!?p> 言罷,鄭榮出了前堂,來到昨晚住的房間,要拿自己的盤龍棍。
推開門來,只見錦兒正在拾掇著被子。
錦兒回頭一看,鄭榮推門進來,臉上又紅了起來:“你不在前堂陪著官人,怎的返了回來。”
鄭榮道:“我已與哥哥言清,來拿隨身棍棒?!?p> 錦兒聞言,忙道:“你要走?”
鄭榮道:“正要走嘞?!?p> 說著已經(jīng)來到床邊,拿起了盤龍棍。
錦兒道:“說走就走,真?zhèn)€沒有人性。”
鄭榮聞言,百思不解:“我與哥哥已經(jīng)言清,怎的沒有人性?”
錦兒道:“與哥哥言清,你可曾與我告別,虧我昨日一夜沒睡,怕你吃醉鬧事,看守一夜。”
鄭榮尷尬一笑:“倒是我疏忽了,小娘子,我要往延安府去了,你多保重?!?p> 言罷,手提盤龍棍推門而去,錦兒正拾掇著被子,見鄭榮如此,氣的摔在床上:“真?zhèn)€是個木頭?!?p> 鄭榮辭了林沖,來到街上,想起昨日還有三枚饅頭錢未給,想了了這情分,便先往饅頭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