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對我的過錯的懲罰吧。
李碁宇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在被吊了一天一夜后,心中卻興起“宿命論”的念頭。他并未放棄理性思維,依然尋找合理的解釋。結果,任何可能的解釋都不具備足夠的說服力。
白日的驕陽和夜晚的冷月耗盡他的體力和精力,他認為自己仍然活著已是個奇跡。在冷酷的現(xiàn)實面前,他低下頭,選擇妥協(xié)。
可惜的是,臉幾乎被打爛的克勞斯游走于生死邊緣,一直沒有蘇醒的跡象。
“老大,你真打算吊死他?我覺得這小子挺有種,還夠狠,好好調(diào)教一番,絕對能成為‘頭牌’?!庇已蹘е谏壅郑绷擞叶?,臉上滿是深深皺紋的邋遢漢子諂笑著遞給陰簫一杯水。“用克勞斯那種爛人的命換這小子的命,我以為相當不值……”
陰簫掃了漢子一眼,后者縮起脖子,訕笑著閉上嘴?!鞍桶蛨D,少跟我耍心眼兒。我知道你跟克勞斯有過節(jié),巴不得克勞斯馬上死掉。我要是言而無信,何以讓你們信服,何以立威!”
巴巴圖的笑容僵在臉上,皺紋擠在一起,嘴角抽動,想說點什么卻不知說什么消除陰簫的火氣。
“不過,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克勞斯的命確實不如這家伙的命值錢。要是你有辦法在不破壞我的命令的前提下,既能救下這個家伙,又能讓克勞斯死掉,我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p> “老大,”巴巴圖瞇起獨眼,咽了一口唾沫。“我懂了?!?p> “哼,我可不這么認為?!标幒嵑裙獗永锏乃瑢⒈觼G給巴巴圖。“除了醫(yī)術了得,老范還是此中高手。你要是能哄他高興,說不定能實現(xiàn)你的心愿。我這么說,你懂了嗎?”
“懂了?!卑桶蛨D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我看你懂個屁!”陰簫揚手打在巴巴圖的光頭上,“你這個憊懶的家伙,難怪會被克勞斯那種貨色刺瞎一只眼睛!好好琢磨我的話,明天早上這個家伙還吊著的話,你不用活了?!?p> “老大,我……”
“閉嘴!別忘了我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
“我日你八輩祖宗!呸!”等陰簫走遠后,巴巴圖沖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濃痰。憤恨還未完全消散,有如溝壑的皺紋間已涌出濃濃的憂愁?!拔抑览戏逗煤染?,陪他喝酒就能讓克勞斯醒過來?他醒了,又怎么死?”
他用手指敲著下巴,不時看看正在經(jīng)受午后太陽曝曬的李碁宇。他能捱過今天下午嗎?他要是死了,我不就不用為他著急上火了嗎?可是他要是死了,我怎么才能報仇呢?
巴巴圖感覺他的腦子好像纏繞在一起的線團,死活理不出頭緒。但他十分清楚陰簫的為人,而且李碁宇真有可能堅持不到明天,所以他別無選擇,像尊雕像似的坐在屋檐下,苦思冥想。
他的真誠感動上蒼,降下剎那的靈光,這就夠了。他激動地跳起來,忽然覺察到有人朝這邊看過來,連忙抽了自己幾記耳光,一邊喃喃自語道:“讓你不好好訓練,讓你偷懶……”
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個人搖著頭走開后,他揉了揉生疼的臉頰,像一道影子似的溜走了。
夜幕降臨,華燈初升,露珠沿著草木的根莖向上爬,吊在院子中的李碁宇打了個寒噤。他勉強抬起沉沉的眼皮,看見一群朦朧的黑色人影在地上機械地徘徊。
他看過不少世界末日題材的喪尸電影,那些黑影讓他產(chǎn)生強烈的既視感。喪尸占領這里了?那些人都被咬死了,還是轉化為喪尸軍團的一員?嘿,我真該好好感謝那個人把我吊起來,不然我也成為一具行尸走肉了……
命懸一線——他確是被一根繩子吊著,他竟然有心思自我解嘲,不知該罵他神經(jīng)大條,還是該稱贊他神經(jīng)大條。唯一確定的是,這么想緩解了他雙臂的酸痛,緩解了焦慮和頹喪的心情。他的心底燃起一絲對“生”的渴盼,他不想以這種方式結束他的一生!
實踐出真知,時勢造英雄,生活逼迫一個人低下驕傲自大或者無知愚蠢的頭顱。李碁宇發(fā)覺當他強烈地渴望活下去的時候,疲倦酸痛的身體展現(xiàn)出令他不敢相信的生理活動。
心臟強有力地跳動,血液澎湃地流淌,細胞急迫地呼吸,禁錮他的繩索只是擺設。如果他想,他完全能夠將身體蕩到架子的橫桿上,解開索套。他不能這么做了,他學聰明了,他不能冒險了。
身體恢復,腦子也靈光起來,他開始反思和總結自從離開“鯤鵬號”遇到和發(fā)生的事情。這些影像一幀幀地呈現(xiàn)在腦海中。他反復觀看,慢慢咀嚼,細細品味,有如一頭反芻的老黃牛。
最后,他得出一個至關重要的結論——這個世界相當復雜,甚至超過他生活的地球!
李碁宇元氣滿滿地神游天際時,巴巴圖正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當孫子。
“老范,范哥,范叔,范爹,范爺,”一口烈酒和半消化的食物涌到嘴里,他閉緊嘴唇,蠕動喉嚨,生生給咽了回去?!拔摇倬茨阋槐?!”
老范是個年紀五十多歲的人,灰白相間的頭發(fā)用一根麻繩隨意地扎在腦后,額頭上有兩道淺淺的皺紋,臉色紅潤,皮膚緊致,時間在他的身上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
“孫子,不能喝就算了。萬一你喝死了,我可不好跟陰簫交待。”他不理會巴巴圖的敬酒,捏起一?;ㄉ瑏G進嘴里。
“有你這位大神醫(yī)守著,我會喝死?你可真逗!”
“嗨,你這么說,我竟無力反駁!來來來,我們痛飲一杯?!崩戏恫焕榫浦懈呤帧K卵?,嘴唇貼著杯沿兒,倒吸一口氣,酒漿形成一條旋轉的水柱,有條不紊地落到嘴里?!澳愫逦议_心,我讓你見識見識‘龍吸水’。”
對這一手段,巴巴圖由衷的欽佩。他豎起大拇指,忍著強烈的嘔吐感,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拔疫@一輩子只服兩個人,一個是咱們的頭陰老大,一個是您,范爺!”
“想不想學?”酒精和巴巴圖的吹捧讓老范有些飄飄然,他沖巴巴圖擠了擠眼睛。
老子等的就是這句話!巴巴圖暗自竊喜。“我要是學會‘龍吸水’,看誰還敢瞧不起我!范爺,范祖宗,求您教我!”撲通一聲,他跪倒在老范的腳下,磕了個響頭。
老范愈發(fā)得意,把巴巴圖拉起來。他們兩人,一個“虛心”求教,一個有意賣弄,好不熱鬧。
“你這個笨蛋,嘴唇要嘬成圓形,不是噘嘴!你看好了,是這樣,不是你那樣!”老范在巴巴圖光溜溜的腦殼上敲了一記,又“吸”下一杯酒——他已記不清這是多少杯了,打了個酒嗝,眨了?;秀钡难劬Α?p> 不出意外,巴巴圖再次失敗,又浪費一杯酒。
又過了十分鐘,老范終于醉翻在桌子上,而巴巴圖仍沒學會“龍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