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鯤鵬號”,李碁宇第一次睡了個踏實覺。那天晚上,他睡得格外香甜,好像一個躺在母親懷中的嬰兒。
第二天,他在一陣嘈雜的叫嚷聲中醒來。大腦細胞還未完全運轉(zhuǎn),嗅覺細胞已捕獲到臭烘烘的氣味,而且不是單一的氣味,混雜著汗味、尿味和屁味。
幸虧他不是一個有潔癖的人,要不然他寧愿掐死自己,也不肯在這個腌臜的地方多待一秒。
他睜開眼睛,還沒看清楚,一張黢黑的面孔鬼魅似的壓下來。接著,伴隨著粗啞的聲音,一團差點把他噎死的口臭鉆進他的鼻子?!澳阈蚜耍克煤脝??”
“咳——,”李碁宇沒憋住,咳出游走到喉嚨處的口臭氣。一口歪歪扭扭,發(fā)黃發(fā)黑的牙齒出現(xiàn)在虹膜上,他的眼珠向上轉(zhuǎn)動,那張黢黑的面孔凝視成像。黑,真黑!他沒見過這么黑的人?!澳愫谩!彼恢勒f什么,倉促地打聲招呼。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昨天把你從吊架上放下來的那個人,巴巴圖,后來又喂你喝水,吃東西。你忘了?”
李碁宇記得這些事,卻不記得巴巴圖??粗桶蛨D的臉,他明白自己為什么不記得他了?!斑?,昨天晚上我太累了,沒來得及向你表達感謝?!彼麖牡厣吓榔饋?,沖巴巴圖鞠了一躬?!爸x謝你幫我?!?p> 巴巴圖向后跳了一步,驚訝地問:“你這是干什么?我們是兄弟,別給我來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走,我?guī)闳コ栽顼?,晚了就沒有了?!彼兆±畛炗畹氖滞螅ピ褐信苋?。
李碁宇是個正常的成年男人,被另一個男人親昵地拉著手腕,身上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但他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因為巴巴圖的熱情而對他生出多少好感。他并非薄情寡義之人,更非忘恩負義之人,慘痛的親身經(jīng)歷教會他不要輕易地、盲目地下定論。
庭院中排隊的人還不是很多,巴巴圖和李碁宇前面只有五個人?!八自捳f得好,‘一天之計在于晨’。要我說呀,一晨之計在于這兒?!彼檬种馔绷送崩畛炗畹亩亲?。“吃飽喝足才有力氣,有力氣才能好好訓練,好好訓練才能打敗對手,打敗對手才能得到老大的賞識,得到老大的賞識才能吃得飽……”
“你念叨什么呢,巴巴圖?”一個小塔似的大漢站在巴巴圖的身前,遮住陽光,撒下的陰影遮住他和李碁宇?!拔壹觽€塞,你沒意見吧?”說著,他自顧自地擠到隊伍里。
巴巴圖踉踉蹌蹌地后退,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跋騻ゴ蟮陌刈屛恢檬俏业臉s幸,我……”
“我用你讓位置?”艾伯特扭頭瞪視巴巴圖。
“嘿嘿,瞧我這張臭嘴,該打!”巴巴圖打了他的嘴一巴掌,“艾伯特想占哪個位置便占哪個位置,不需要任何人讓,嘿嘿?!?p> 艾伯特轉(zhuǎn)動粗脖子,又猛地轉(zhuǎn)回來,棕色的眼睛釘住李碁宇?!澳氵@么看著我,什么意思?不服嗎?讓老子教教你!”
“哎哎哎—,艾老大,他是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不知道你是誰。你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卑桶蛨D一邊使出吃奶的勁抵住艾伯特,一邊沖李碁宇擠眉弄眼,示意他說些恭維的話。
或許因為上過軍事學院的緣故,恃強凌弱是李碁宇最厭惡的事情之一。遇到這種事情,他每每挺身而出,保護弱小,反擊強橫無理之人。盡管心有不忿,但他選擇在命運前低頭。
“對不起,我不該那么看……偉大的艾伯特。”他的嗓子眼兒好像被塞進一塊腐爛的臭肉,惡心欲吐。他垂下頭,避開艾伯特兇惡的眼神。
“回頭我再教他,你就不要生氣了,生氣傷身。”巴巴圖輕撫艾伯特硬邦邦的胸肌,“到你了,艾老大?!?p> “再有下次,我打瞎你的眼睛,讓你像他一樣!”艾伯特扒拉開巴巴圖,將手中大陶碗遞給分發(fā)飯食的奴隸?!笆M!”他用眼角瞄向李碁宇,“不許給他盛滿,給他盛個碗底!”
奴隸的手抖了一下,脖子縮進肩膀中,慌恐地點了點頭。
坐在北面那堵墻的墻根下,巴巴圖將陶碗中漿糊似的食物倒給李碁宇一半?!俺园?,吃吧,吃飽了,我?guī)闳ヒ娎戏?,請他幫你處理臉上和手臂上的傷口?!?p> “雪中送碳”和“錦上添花”不僅僅是季節(jié)的不同,另一個顯著的不同是前者讓人感動和銘記。李碁宇對巴巴圖的提防在一點點地消融,溫暖的太陽在他的心里冉冉升起。
“巴巴圖!”艾伯特居高臨下地瞪著他們,粗獷的五官擠在一起,有如一尊播散瘟疫的魔神?!澳隳懜疫`背我的命令,不想活了嗎!”
他抬腳踢飛巴巴圖手中的陶碗,陶碗中的食物飄灑在半空中,跌落在塵埃中。李碁宇看見巴巴圖的視線隨陶碗移動,凸起的喉結(jié)上下蠕動。
“艾……艾老大,我……”巴巴圖嘴角抽搐,快要哭了。
“我什么我!你這個一天不挨打就渾身癢癢的蠢蛋!”艾伯特飛起一腳踹在巴巴圖的胸膛上。
砰——,巴巴圖重重地撞在墻上,捂著胸口咳嗽起來,滿臉通紅,表情痛苦。
去你媽的狗屁命運!
李碁宇像一道閃電似的撲向狂妄大笑的艾伯特,抱住他的雙腿,將他掀翻在地。他一個側(cè)翻,雙手勒住艾伯特的脖子,雙腳鉗住他的腰,欲以“裸絞”制伏艾伯特。
艾伯特之所以如此囂張,讓人膽寒的體型,堅硬的肌肉,壓迫性的力量是他最大的依仗。度過最開始的窒息后,他憋住一口氣,手背上暴起一條條尋常人小拇指粗細的青筋,抓住李碁宇的小臂,向兩邊拉。
即使李碁宇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他的力量與艾伯特差距太大,有如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就在他暗喊“糟糕”的時候,他感覺一股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力量好像奔騰的海浪,洶涌地貫注進手臂中。松弛的手臂重新合攏,牢牢地箍住艾伯特粗壯的脖子。
艾伯特顯然不會放棄抵抗。做出奇怪的動作。他放開雙手,使勁在地上一拍,上半身直立起來。接著,他向后仰倒。
Duang——,李碁宇的后背砸在地上,塵土飛揚。這還不算完,艾伯特的后背壓在他的胸膛上,快把他的肋骨壓斷了。他被擠壓得七葷八素,腦袋轟鳴,但下一擊接踵而至。
Duang——Duang——Duang——,艾伯特好像一臺人肉打樁機,一次次帶著墊背的李碁宇狠狠地砸擊地面。地上被硬生生砸出一個坑,附近的地面爬滿蜘蛛網(wǎng)似的裂紋。
李碁宇咬牙堅持,在上體騰空的瞬間,加大手臂上的力道。腦袋嗡鳴,但他知道這場戰(zhàn)斗已無技巧可言,純粹是力量和意志的絞殺,熬不住的人將成為徹徹底底的輸家。
我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