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洶涌地亮著,簡躲在老人身后,她幾乎睜不開眼。
那些人從光中走出,他們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簡半蹲下,她的心跳的很快,手不由得拉住了老人的衣角,身旁的老人站著,他捏著槍,像座山一樣立著。
光在前亮著,刺眼的白光迫使簡閉上眼,光斑白白的印在眼里,眼睛又疼又癢,簡伸手用力揉著,幾滴淚沫在眼角泛起。
可能是有東西飄進去了,簡越揉越疼,淚腺受到刺激,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簡索性低頭撩起胸前的衣服在臉上使勁擦著。
“嘿!”一聲呼喊突然在光中傳來,簡一愣,條件反射般睜開本閉著的眼,她身子重心不穩(wěn)搖晃著后退一步,一塊石子被她踢起,石子旋轉(zhuǎn)著彈跳兩下,停住了。
好熟悉。簡松手,瞇著眼緩緩抬頭看向前方,衣服皺巴巴地垂下,她的眼淚依舊止不住地流著。
尖塔處突然發(fā)出一聲銳響,好像汽笛聲般,光下的人猛地回過頭。門框處的紅光亮起,大門與白光同時關(guān)閉了。
汽笛聲戛然而止,遺跡頓時陷入一片暗淡的紅光中。
簡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在黑暗中一陣接著一陣響著。
簡倒退一步。那聲音相當(dāng)熟悉但她就怎么也想不起來。簡向前看去,尖塔的紅光不足以照亮平臺,她什么都看不見。
一聲輕響從身后傳來,簡回過頭,一盞藍色的小燈正在發(fā)電機頂上一閃一閃。她看著小燈沒有猶豫,轉(zhuǎn)過身朝那大步跑去。
一塊石子斜在她腳邊,簡看不清地面一腳踩上,她腳踝一扭,踉蹌兩下但沒有摔倒,來不及平穩(wěn)身姿,簡彎下腰手扶著地連滾帶爬地沖到發(fā)電機旁。
發(fā)電機面板上的警告窗口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綠色的重啟按鈕,簡拉住電機邊緣的扶手抬起頭看向?qū)④姡瑢④婞c頭,她抬起手朝面板重重拍下。
發(fā)電機先是一陣低鳴,隨后機身顫抖起來,面板上的界面發(fā)生變化,各種正負號以及電壓數(shù)值像代碼一樣從上到下依次出現(xiàn)在屏幕上。電機顫抖的頻率越來越大,伴隨著一聲尖嚎,連接發(fā)電機下方的線纜亮起,先前關(guān)閉的照明燈同時啟動。
“運行中?!逼聊簧蠈懼?p> 彭一聲,刺眼的白光照的簡不得不捂住眼睛,才好些的雙眼再次流出淚來,她低下頭,像剛才一樣撩起衣服擦著。
“還好嗎?”將軍幾步走來擋在她身前,他伸出一只手把她護在身后。
“眼睛里進東西了,”簡低著頭眨眨眼,“他們是誰?”
“不清楚,看起來像......”
“嘿!”烏丸前進一步,他朝著將軍又喊了聲。
簡停下動作,她想起這是在哪聽到的了,捏著衣服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將軍抬起頭看向烏丸,他看向前方的鈷藍烏丸安德森與博士一行人,拉栓上膛。
“把槍放下!”烏丸朝將軍大喊道,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朝兩人大步走去,身后的手握著刀柄但沒有拔出。鈷藍和安德森站在他身旁舉著長槍,槍口對準(zhǔn)了將軍。
“把槍放下!”烏丸又重復(fù)一聲,“我們沒有惡意。”
“放屁!”將軍啐了一口,他舉槍瞄準(zhǔn),“兩把長槍對著我,把人當(dāng)傻子也得有個度!”
“那就讓我們都冷靜!”烏丸停下,他微微彎下腰,緩緩朝他舉起手,將軍雖然只有一把槍,但那把槍的槍口此時正指著他。
“烏丸,我鎖定了,”鈷藍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一槍就行?!?p> “等一下!”簡突然從將軍身后沖出,她揮著手大喊著擋在兩派人前。
鈷藍舉槍的手微微一顫。
“簡!”將軍朝前徒勞一抓,“回來!”他喊道。
烏丸皺起眉頭,他抬起一只手向下?lián)]了揮,鈷藍和安德森緩緩將槍口移向地板。
“還記得我嗎簡,放輕松,冷靜,一切都在掌控中?!睘跬杩聪?qū)④?,他慢慢朝前走了一步,“你絕對會沒事的?!?p> “不是這樣的!”簡用力搖著搖頭,“你們誤會了,他不是壞人,他只是……只是這里工人。”
“工人?”安德森撇撇嘴,他低聲說道,“工人耍槍這么厲害。”
“你們也不賴。”老人的聽力極好,安德森一驚,他與鈷藍對視一眼,“我確實是工人,只不過因為工作原因不得不接受一些額外特訓(xùn),簡和我在路上說了很多,”老人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們?!?p> “是這樣的!”簡舉著手夾在幾人間使勁點著頭。
“好,好,”烏丸又向前走了一步,“我相信你簡,你現(xiàn)在慢慢朝我走過來,我?guī)慊丶摇!?p> “不?!焙啌u搖頭,她低下頭面朝烏丸,她聲音不大,但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
“什么?”烏丸好像沒有聽清,他側(cè)過腦袋又前進一步。
“我不能走了!”簡抬起頭,淚水奪眶而出,她大聲喊道,這次所有人都聽見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烏丸看向?qū)④娕鸬?,他朝前猛進幾步,接著又突然猛地停下。簡背后,將軍正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前,他的槍口已不知不覺間轉(zhuǎn)移了方向。
兩人對峙著,烏丸瞪著將軍目眥欲裂,身后的刀被微微拔出。
“說吧簡,告訴他們一切,”將軍無聲踱步著,他挪到簡身后幾步遠的視覺盲區(qū)處,“告訴他們你的決心!”
“我不能和你們走了,”簡流著淚,她一邊低頭擦拭一邊哽咽地說著,烏丸微微低下頭,白色的頭發(fā)微微擋住他的臉,他的視線自剛才起就未曾轉(zhuǎn)移過,“我做了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我沒辦法原諒自己,留在這里是我唯一贖罪的機會。”
“我們可以一起面對,”烏丸看向簡,他估算著兩人間的距離,距離太遠,他沒辦法趕在開槍前把她救下,“但是你得先和我們回班吉斯?!?p> “不行!”簡大喊一聲,她越哭越傷心,以至于連鼻涕都噴了出來,“不行,拜托了?!?p> “我正在退回入口,塔上有個不錯的狙擊點?!睙o線電響著,鈷藍輕聲說著,她目鏡暗淡,一顆小球正在其上微微閃著紅光,“我需要時間,得靠你了……執(zhí)行者?!?p> “收到?!睘跬璧拖骂^,他看著哭的聲嘶力竭的簡輕輕咬住了嘴唇,疾雷雙刃被緩緩拔出,刀鞘中的紫光與背后尖塔處的紅光摻在一起。
“你們也聽到了,”將軍單手舉著槍,他似乎察覺到了不對,抬腿大步朝簡走來,“你們得尊重別人的想法?!?p> “我不信你,停下!”烏丸朝將軍猛地伸出手,將軍一愣,接著微笑起來。
“簡,簡你聽我說,”烏丸又看向簡,他眼中滿是急切,像極了一個焦急的父親,“港口有很多人都在擔(dān)心你,他們都希望你回去!”
“想想你的朋友,想想那些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
“不!”簡彎下腰大喊一聲,這句話似乎戳到了她的痛點,她雙腿一軟跪下,因為喊的太過用力導(dǎo)致她直接把鼻涕噴到了地上,“蘭……蘭斯已經(jīng)死了!”她喘著粗氣,含糊不清地說著。
“真會聊天。”耳機里傳出鈷藍的譏諷聲。
“嗯……”烏丸惱火地嘟囔著,他張開嘴還想做些努力,但將軍卻大笑著站到簡的身后。
“什么也別說了,”將軍搖著頭,他把手搭在簡的肩頭,“連我都看出來了,你們的那個什么班吉斯港,唯一能帶給她的就只有痛苦和悲傷!”
“你又能給她什么?”烏丸反駁道。
“我能帶來什么?”將軍笑著,“嗯...”他嘟嘟嘴聳聳肩,接著抬起手,槍口閃著光悄悄位移,最終指向簡的后腦。
“家人?!彼珠_嘴驕傲地說道。
“鈷藍?”
“就位?!奔馑胁浚捤{抬著腿側(cè)著身站在兩片合金上,她的肩托著槍,槍管貼在塔身上,目鏡上的小球飛快旋轉(zhuǎn)著,她的手指已經(jīng)扣上扳機。
“起來吧,”將軍扶著簡慢慢站起,他盯著眼前的烏丸,“我們要走了?!?p> 簡低著頭,她不斷擦著淚,她靠在將軍身上慢慢站起。兩人攙扶著,轉(zhuǎn)身朝廊橋退去。
“簡!”烏丸突然高喊道,簡縮在將軍懷里停下,她淚眼婆娑地扭頭看向他。
“簡,”烏丸咽了口口水,他喘著氣,裝模作樣地咳嗽了聲,將軍不耐煩地看著他,他知道這是他的最后機會,“簡?!睘跬枵f道。
“怎么了?”簡的聲音細若游絲。
只有一次機會……烏丸盯著簡的臉,他想起了那個山崩地裂的上午。
“你知道蘭斯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嗎?”
“什么……”簡一顫,她抬起頭掙扎著朝他邁去一步,“是什么!”
“夠了!”將軍大喊一聲,他摟住簡抬腿就要走,“肯定是些愛恨情仇之類的情話,他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這些話只會加深痛苦?!?p> 什么?簡被拽著,她一愣神,腦中不由得想到蘭斯,不由得想到與他一同相伴的無數(shù)日常。我愛你,她幻想著蘭斯對她這么說的場景,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笑起來,但是隨后她又猛地意識到。
蘭斯才不會說這樣的話。
“等等?!彼み^頭看向?qū)④姡碜酉蚝筝p輕一推,掙開了他的手,將軍不得不抬起手移開對著她的槍口。
“動手?!彪姽饣鹗g,一切都好像放慢起來,烏丸輕聲說道,他抬手拔出電刀,摻雜著閃電與霹靂,刃鋒在鞘中摩擦著發(fā)出一聲利響。他集中精神,安靜,他只覺的安靜,他看著自己邁開大步慢動作般朝簡疾速沖去。
“我從沒和你講過蘭斯和我是情侶?!焙喛聪?qū)④?,她說道。
將軍沒有回答,他看著簡,緊閉著嘴,嘴角向下深深地彎著,表情非常難看。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很不開心。
尖塔上一閃,將軍沉默著頂住簡的后背把她朝前猛地一推,這一推實在用力,簡失去平衡向前幾乎是旋轉(zhuǎn)著飛去,將軍自己則借著這反力往后倒去。
子彈擦著他的額頭飛過,幾滴紅血在空中綻放。
簡雙足騰空,烏丸飛撲跳起,他趕在其落地前接住了她。烏丸抱著簡就地一滾,他背對著將軍蹲下。
將軍看著地上兩人,他陰沉著臉罵了一聲,槍口越過他們直撲塔上的鈷藍。
“安德森!”烏丸抱著簡,他大喊著起身朝門沖去,安德森彎下腰,他朝兩人后方打出幾記漂亮的三連射,將軍低下頭跳到發(fā)電機后,子彈叮叮當(dāng)當(dāng)打在他身旁。
“別打電機!”鈷藍低著頭,她抱著槍轉(zhuǎn)身從尖塔上滑下,“打壞了就出不去了!”
“好!”安德森端著槍大喊一聲,艾達之子的制式步槍手感極佳,他用起來得心應(yīng)手,槍口一陣一陣閃著,打的發(fā)電機背后的將軍抬不起頭來。
博士則驚慌失措地抱著頭匍匐在地上。
烏丸抱著簡朝大門飛奔著,一刻不停。事發(fā)突然,他沒有辦法調(diào)整抱著簡的姿勢,他甚至不知道他現(xiàn)在正抓著簡的哪個部位。
也許是腎上腺素的緣故,烏丸幾乎感覺不到簡的重量,作為一個十五歲的女孩這未免也太瘦了些。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并沒有抱著簡,只是抓著一件衣服在往回跑著,但這謬想很快就被他胸前那抹左右搖晃著的紅發(fā)扎破了。
子彈在他耳邊呼嘯而過,塞勒博士驚恐的尖叫在前方響著,尖塔像座詭異的教堂隱隱泛著紅光。烏丸向前沖著,一刻不停。上一次他這么近距離接觸死神是什么時候呢?上一次他這么緊張又是什么時候呢?背上的黑色裝甲可以彈開小口徑子彈而不掉漆,疾雷雙刃的電鋒可以切開數(shù)塊鋼板而銳利不變,但這又能說明什么呢?他依舊得警醒自己,警醒自己死亡無處不在。
執(zhí)行者也是會害怕的。
“簡!”一聲尖嚎在他身后響起,哈德烏格里特仰起脖子朝天大喊道。
“別被他們帶走了,別忘記了你的承諾!”
將軍背靠著發(fā)電機,他嘆了口氣,“我會幫你的……”他把頭靠在機身上低聲說道。
簡抬起頭,她正半吊在烏丸身下,一半身子垂落在地上,手時不時摩到光滑的平臺地板上。她扭頭朝后看去,將軍藏在電機后她不看見他,那聲音很是熟悉,只是現(xiàn)在卻讓她感到害怕。
發(fā)電機突然彭地響起,平臺邊緣處的照明燈應(yīng)聲而熄,白色的光一盞一盞自外向內(nèi)逐個暗淡,黑暗如潮水般向著二人追來。
“烏丸,”鈷藍的聲音從無線電中傳來,“發(fā)電機離線,大門要關(guān)了!”
烏丸邁開大步,他扭頭看了眼身旁剛剛熄滅了的大燈,“我注意到了?!?p> “你們趕不上的!”鈷藍把槍背到身后,她站在還未關(guān)閉的尖塔門前,張開了手。
“只有一個辦法?!彼驹陂T前中央說道。
黑暗沖過將軍,沖過烏丸,沖過安德森,沖過一切,尖塔頂?shù)募t光聚集著越發(fā)明亮,遺跡中只剩下鈷藍還站在光下。
“嗯……”烏丸嘆了口氣,他低頭看了眼身下的簡,接著又抬頭看向前方門下的鈷藍。
鈷藍張開雙臂,目鏡在她臉上一閃一閃,她擺出一副門將的姿勢,站定。
“你可得接穩(wěn)了!”烏丸搖著頭,他猛地停下,接著轉(zhuǎn)換姿勢,手調(diào)整著位置抓住簡的衣領(lǐng),身子向后仰著,借著慣性助跑幾步,接著腰胯發(fā)力,將簡朝鈷藍以他最大的力氣向前投出。
簡騰空而起,博士趴在地上抬起頭,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在空中與他對視著的小女孩。
執(zhí)行者的力大無窮,簡像炮彈一樣撲入鈷藍懷抱,鈷藍下盤不穩(wěn)抱住簡向后倒去。兩人雙雙跌倒?jié)L入尖塔內(nèi)。與此同時,尖塔旁的最后一盞大燈熄滅。門框處的裝置被激活,黑霧在塔內(nèi)滲出,摻雜著華麗條紋的黑色能量立場向中快速合攏。
鈷藍抬起頭,她看著烏丸的身影在黑霧中漸漸消失,鈷藍抱著簡,她朝門外輕聲說道。
“祝好運,執(zhí)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