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心思之敏捷,頗令王進功意外,再次點頭,“果不愧為大官人——徐江父女,如進功般,也是‘曾經(jīng)在教’?!甭砸活D,“所以,還是可以說,‘吳家的佃戶,沒有一個在教的’?!?p> 吳浩含笑,做一個“請繼續(xù)”的手勢。
“其實,徐江、徐婉,并非親生子父,他們原本,其實是主仆?!?p> 自然是子為主、父為仆。
吳浩拊掌,“我就說嘛!一眼看過去,這位徐小娘子,哪里像個農(nóng)家女兒呢?”
王進功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這個教門,名曰‘上乘宗’——大官人可有耳聞?”
吳浩搖搖頭:真沒聽過。
“‘上乘宗’很冷僻,換個名字,大官人就一定曉得了——‘食菜事魔’?!?p> 吳浩目光一跳:哈!
慢吞吞的,“就是……牟尼教了?”
“牟尼”即“摩尼”。
王進功點頭,“是,教門內(nèi)部,自稱‘明尊教’或‘明教’。”
明教?嘿嘿,這個我熟。
“不過,‘上乘宗’是‘食菜事魔教’之北宗,原本主要在陳州一帶傳教,本朝南遷之后,大約紹興三十年前后,方舉宗南下,輾轉(zhuǎn)進入嚴州,扎下根來?!?p> “方臘、鐘相、楊幺,算是‘食菜事魔教’之南宗,方臘的勢力,不及于淮北,而‘上乘宗’南下之時,鐘相、楊幺早已敗亡多年,所以,‘上乘宗’同方、鐘、楊,其實沒有什么太大的干系?!?p> “不過,要說完全沒有干系,亦不盡然,‘上乘宗’之所以選定嚴州扎根,重要原因之一,是嚴州‘食菜事魔教’的底子較為厚實——方臘是嚴州人?!?p> 頓一頓,補充,“嚴州原為睦州,敉平方臘之亂,乃改睦州為嚴州。”
吳浩心說,你一口一個“食菜事魔教”,非但“明尊教”“明教”,連“牟尼教”都不提,更說啥“敉平方臘之亂”,看來,真的只是“曾經(jīng)在教”呢。
王進功繼續(xù),“我在‘上乘宗’,職位是‘護法’……”
吳浩心說,護法?四大法王?紫衫、白眉、金毛、青翼?
“……同宗主生了齟齬,出走楚州——算是避禍罷?!?p> 頓一頓,“宗主姓徐,就是徐婉的生父?!?p> 哦!
“三年前……嗯,三年半前,‘上乘宗’內(nèi)亂,一個叫金鐘的護法突然發(fā)難,攻殺宗主夫妻;我得到消息,星夜趕回,到達嚴州之時,金鐘已被一個新晉的護法、名叫鄭隼的殺掉了,而教眾也已推舉鄭隼接任宗主。”
“宗主夫妻,只有一個獨女,下落不明,我雖與宗主不睦,但不能不顧故人之情,百般尋訪,終于查到,大變之夜,徐婉在家仆徐江夫妻的護持下,逃出了嚴州城,向東而去?!?p> “我便一路追尋了過來?!?p> “之后的事情,大官人都曉得了——我來到平水鄉(xiāng)之時,徐江已做了吳家的佃戶,我病愈后,也便在莊上住了下來。”
原來如此。
讓我開開腦洞啊,你必是愛戀徐婉的母親——就像成昆對陽夫人一般,所以,同宗主不對付,所以,“不能不顧故人之情”……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笑道,“這可失敬了!我是說——對徐家小娘子!唉,不合還受了她一跪拜——慚愧!”略一頓,“可不敢再拿她們家做佃戶了,這——”
王進功搖搖頭,“自食其力,粗茶淡飯,安閑度日,其實很好——大官人免欠減租,他們家的日子,盡過得去,不必有任何變更?!?p> 頓一頓,“至于媒聘一事——大官人英雄豪邁,義薄云天,大是良配,只要兩情相愿,孰曰不可?只不過,徐婉不能給人做妾就是了?!?p> 你的意思,我只能娶你“故人”女兒做老婆,不能做小老婆。
不過,一時半會兒的,俺是不會娶老婆滴,再者說了,看上徐婉的,是之前的吳大郎,不是目下的吳大郎,所以,您有點兒想多啦。
吳浩打個哈哈,“再說,再說?!?p> 心說,三年半了,徐家欠了一大堆租子,你多少是有些體己的,咋一直沒替她家還債呢?不可能是你小氣,那只可能是徐家不肯接受你的資助了,如此看來,你同徐宗主的關(guān)系,還真是挺復雜的呀。
王進功繼續(xù),“兩年前,鄭隼來到了山陰縣,找到了我,說他有意在紹興府傳教,希望能夠得到我的襄助?!?p> “我說,當年出走楚州,就算我‘出教’了,既如此,我是絕不會再回頭的?!?p> “同時,我要他承諾兩點:其一,徐家已同‘上乘宗’沒有任何干系,他不能去打擾徐江父女;其二,不能拉吳家的人——莊客也好、佃戶也好——入教,不然,我絕不能坐視?!?p> “做得到這兩點,他傳他的教,我做我的教師,彼此便井水不犯河水?!?p> “他答允了,兩年下來,也算基本遵守了承諾?!?p> “‘上乘宗’在紹興府的傳教,主要著力于山陰縣,山陰縣內(nèi),又以平水鄉(xiāng)和虹橋里為重?!?p> “平水鄉(xiāng)這邊,以‘鄉(xiāng)社’為依托——類似阮巖主持的那種‘鄉(xiāng)社’,還有好幾個,入社的,大都在教?!?p> “虹橋里那邊的情形,我不大清楚,只大致知道,鄭隼頻繁出入云門寺,應(yīng)是以該寺為根據(jù)?!?p> ???
摩尼教以和尚廟為根據(jù)?這兩家,咋混到一起的?
“原本,我想著‘井水不犯河水’,但最近兩三個月,情形卻愈來愈不正常了?!?p> “其一,許多嚴州教眾來到了山陰——其中很有幾個是我認得的。”
“其二,平水的‘鄉(xiāng)社’,開始在農(nóng)閑之時,擺弄器械,練習武藝?!?p> “其三,過去一年多,鄭隼本已不大來找我了,但最近一段時間,接連找了我?guī)状?,也不為任何具體的事項,只是請我吃酒,只說‘敘舊’。”
吳浩“嘿嘿”一笑,“十有八九,是怕到了時候,你壞他的‘好事’,所以,過來聯(lián)絡(luò)感情?臨急抱佛腳嘛!”
王進功默默頷首。
那么,鄭隼的“好事”是什么呢?
“王師傅,我有一問,望你我開誠布公?!?p> “當然,大官人請說?!?p> 吳浩收起笑容,“雖說你已‘出教’,但鄭隼一班人,到底是你的‘故人’,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他們真有什么大動作,甚至……扯旗放炮!到時候,你如何自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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