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海底浪漫嗎？
我想了想：應該，是浪漫的吧。
有人問我，你在深?？匆娏耸裁?？有美麗的魚群和漂亮的珊瑚嗎？
我想了想：當然有。但我們看見的不僅僅是這些。
哦？
我：看見了你，看見了他（她），看見了俯首跋涉奔赴的信仰，看見了前赴后繼。
直到與你深海相望。
直到，望見最初的我自己。
——題記
南海。
清晨，太陽一寸寸破開云層。
金色的光，千縷萬絳，迸發(fā)初升的力量，驅(qū)散所有殘灰，以溫暖擁抱整個世界。
碧空如洗，海天一色，湛藍海面像一塊巨大的一望無垠的鍍金鏡面。
科考船漂浮在海面上，和浩瀚大海比起來，宛若一片羽毛，海波微微搖動，周圍整面的鍍金鏡面裂開，碎成金光點點，仿佛昨夜的星星未來得及西沉，盡數(shù)吸落海水里。
姜逾楠的目光緊緊盯著即將下水的深海勇士號，今天，她將搭乘深海勇士號潛入深海，采取科研標本。
這是她第一次下潛。
“怕不怕？”
一聲溫和的詢問打斷了姜逾楠的思緒。
姜逾楠一看，是導師粟凌云。
她抿嘴一笑，“不怕。”
其實，是有點害怕的，但更多的，是興奮。
海底是什么樣子，她在電視里見過，在視頻里見過，在各種各樣的資料里見過，唯獨，沒有真正親密接觸過。
別說她確實興奮蓋過害怕了，就算是真的害怕，她也得下去！她一個在讀博士，能搭乘深海勇士號下潛是多么難得的機會！
一切準備就緒，她和潛航員一起進入深海勇士號。
潛水器沒入水中的那一刻，她還是有些緊張的，隨著潛水器漸漸下行，黑暗將他們包圍。
微亮的燈光，照亮潛水器周邊的海水，小小的一圈，她的注意力被光圈外未知的世界吸引著。
魚群自舷窗前自在游過，出來捕食的八爪魚優(yōu)哉游哉，對于這個沉落下來的大家伙視若無睹……
仿佛已經(jīng)習慣了他們這突如其來的造訪者似的。
當她看到一只螃蟹一動不動看著他們經(jīng)過時，她忍俊一笑，莫名覺得它像坐在村口曬太陽的大爺大媽。
此次下潛，他們的目標任務是在峽谷的位置尋找是否有新的冷泉噴溢點，采集冷泉沉積物和碳酸鹽樣品，沿途，姜逾楠就一直在觀察地質(zhì)特征，以便抓取采集樣品。
她取了兩塊帶孔鹽酸鹽巖樣品，并在周圍取了push core，一路這樣取下去，途中遇見魚蝦，還看見許多的海百合，如同海底盛開的花。
“太美了！”她感慨。
她覺得自己今天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兒，從下水最初的忐忑，到被深海震撼后的興奮，看見什么都覺得新奇和振奮，像是闖進了屬于她的綠野仙蹤，到他們要返航出水了，她還覺得意猶未盡。
潛水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水上的世界，已經(jīng)是暗灰的黃昏時分了。
他們下去了八個小時。
“今天姜逾楠同學收獲不小啊，不但采到深水活的石珊瑚，還有一棵大的黑柳珊瑚?！鄙洗?，粟凌云笑著跟科考船上的老師們表揚她。
姜逾楠第一次下潛的興奮勁還沒過去，粟凌云的稱贊卻讓她有點難為情，她知道老師不遺余力地鼓勵是為了什么。
距離她的投給SCI期刊的論文被退回來有一陣了，需要補充的實驗數(shù)據(jù)，她一直沒能做出來，論文也遲遲修改不好。
粟老師是為了緩解她的焦慮，為了鼓勵她，才在這段時間總是寬她的心。
其實有人問過她：你已經(jīng)這樣優(yōu)秀了，同期的博士里，你是研究成果最多的，為什么還要這么執(zhí)著這么拼命？
被問到的那一刻，她自己都懵了一下。
因為，她自己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為什么？
她從來沒有想過為什么啊……
姜逾楠從來就沒有第二的時候！
姜逾楠從來就沒有不完美的時候！
所以，需要為什么嗎？
“粟老師，我先去處理樣品了。”她道，有點窘迫。
“走吧，一起去?！彼诹柙铺Я颂?，示意。
采回來的樣品，該冷藏的冷藏，該冷凍的冷凍。
她自己需要的沉積物，要分層、抽孔隙水，再根據(jù)不同的參數(shù)進行不同的保存處理。
等一切處理完，海上早已經(jīng)黑透了。
她回到自己休息室里，躺下稍作休息，下意識地，便伸手去摸手機，內(nèi)心想的是：看看媽媽有沒有電話或者消息。
等她拿起手機，怔忪了一瞬，才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都來海上多少天了，還不適應，海上沒有信號??！
躺在床上，科考船隨著海浪輕輕起伏，她閉上眼，身體也仿佛在搖籃里，隨著海浪的節(jié)拍搖曳，在她腦子里回放的，還是在深海里的畫面，不自覺便彎了唇角。
這一刻，竟無比珍貴。
不知哪位老師在甲板上唱起了歌，引來陣陣歡呼聲和掌聲。
“姜逾楠！出來吃點東西?！崩蠋熢谕饷娼兴?p> 她放下手機，趕緊起床，“來了?！?p> 甲板上，同行的科學家和老師們坐在一起一邊拍手一邊唱歌。
她笑著加入他們中間。
海天一色，是無邊無際墨染的黑。
懸在天空的星河，星星搖搖欲墜，仿佛舉手便可摘得。
熠熠星輝灑落海水里，海波輕輕一搖，海面滿滿零金碎銀。
她真喜歡這樣的生活啊，沒有信號，不用手機，與世隔絕，每天見得最多的就是無邊無際的海水，和那些不會說話的珊瑚、海蛇尾、海百合……
姜逾楠參與的這個航次是由60名船員、潛航員、工程師和科學家組成的科考隊，執(zhí)行“南海冷水珊瑚”載人深潛任務。只是，這段航程太短，只有不到三周的時間，三周，簡直眨眼即逝，轉(zhuǎn)眼就到了尾聲。
返航，即將回到陸地的近海，大家說手機有了信號。
“手機信號”這四個字，讓姜逾楠有種穿越般的割裂感，仿佛是突然從出世再度入世。
不情愿，有些莫名的忐忑，手機開機的那一瞬間，隨著信號涌進手機里的，是轟炸般紛迭而至的信息。
數(shù)不清的未接電話，微信消息999+——大部分來自一個人，她的母親姜素云。
“你在干什么？為什么不接電話？”
“你怎么回事？還不回消息？”
“一天了！”
“姜逾楠，你給我回電話！”
“兩天了！”
“你是失蹤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