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舞舞舞
我不得不承認,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高尚。
準確來說,我并不是一個能把別人的煩惱當做自己煩惱的“亞撒西”。
大叔很痛苦很糾結,我卻有些無所謂,甚至沒有慎重思考,以一種接近輕率的態(tài)度得出了結論:
“我覺得人類最重要的是靈魂?!?p> 大叔五官皺在一起,像是便秘數(shù)月:“小哥,你的意思是我該把她當我老婆看待?可那是我女兒的身體……”
我搖頭,說道:“你女兒現(xiàn)在的身體也不是你賦予她生命、她來到這個世界時的身體?!?p> 大叔茫然地看著我:“什么意思?”
我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
“肉體是什么組成的?是細胞。
“細胞不停地生長、分裂、死亡。
“當我們現(xiàn)在這個年齡時,我們出生時的細胞都已經(jīng)死了,組成我們身體的是新誕生的細胞。
“但沒有誰能說‘剛剛出生的我和現(xiàn)在的我不是同一個人’,為什么?因為我的靈魂和思想一直是同樣的。
“所以,我覺得判斷一個人是什么樣的存在,應該看他的靈魂。”
“可是,可是……”大叔不停地重復這句話,最終什么也沒說。
我默默吃著炸蝦和煮蔬菜串。
“是嗎,最重要的是靈魂……我知道了?!贝笫逭酒鹕?。
我看著他扯了扯皺巴巴的西服,佝僂著走進遠處的一片燈光中。
酒氣漸漸散去。
我呼了口氣。
當事情和自己無關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清醒者”的語氣指點江山,對別人說教。
可若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真的只看靈魂不在意血緣的話,我也不會從伊藤萌子那里逃了出來。
離開小攤,我雙手插在衣兜里,踩著燈光下多余的影子四處游蕩。路燈略顯昏黃的光照在身上,感覺像是披了一層厚毯子。
當看到發(fā)著彩光的“花樣年華”大字招牌,我一怔。
世界她媽媽開的餐廳。
我怎么會走到這里?
世界說她這段時間在這里幫忙。
要不要進去找她?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團火焰,想要見到世界的臉。
我往前走了七步,耳邊不知為何又響起世界的聲音——你不會以為我喜歡你吧?
我停下,立在原地許久。
進去又能說什么呢?
世界,我被言葉甩了,我來找你安慰我?
算了。
我扭頭準備離開,卻突然觸碰到一團溫暖柔軟的物體。
“哎呦!”
被我撞到的人手足無措向前摔去。
我一步向前,抓住她的手。
“沒事吧?”
她腳下踉蹌了幾步,紅色高跟鞋敲擊在磚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身子前傾,忙用兩只手撐在我胸前,穩(wěn)住自己,才說道:“我沒事……誠君!”
她抬起頭,我也認出了她?!笆悄??!?p> 這個有著深綠色頭發(fā),酒紅色眼眸的女人,正是我去世界家遇到的并且后來和我交換聯(lián)系方式的那人。
記得她的名字好像是“清浦舞”。
她一下變得很拘謹,向我點頭,“沒想到竟然真的是誠君,真是不可思議?!?p> 什么不可思議?
她慢慢將放在我胸口的手放下,向后退了一步,卻突然向右一歪,口中發(fā)出“嗚咦”這樣短暫急促的驚叫聲。
還好我就在她身邊,我伸手一扶。她靠著我,不至于摔倒。
清浦舞細聲說道:“剛才好像崴到腳了……”
“抱歉?!?p> “不,能遇到誠君,我很高興。”
清浦舞清秀好看的眉毛輕輕皺了皺,但還是露出一個笑臉。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并不認識她??伤c我聊天卻表現(xiàn)得很熟悉。
看她這可憐的模樣,我心生歉意,“清浦小姐,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剛從踴子那里出來,正準備回家,看見角落里你的背影,想著會不會是誠君,便走了過來,沒想到……”說著,清浦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說:“那我送你回去吧。”
“哎?”清浦舞口中又發(fā)出剛才那樣清脆的驚訝聲。
“是我害你崴到腳,總不能放著你不管吧?!蔽曳鲋?,轉身朝大路走去,“你的地址是?”
清浦舞沒有拒絕,無比順從地點頭,輕輕說道:“嗯?!?p> 在等出租車的時間,我問出了我的疑惑:“清浦小姐,你似乎對我很熟悉?”
“哎?”她像是受驚的小兔子嚇了一跳,支支吾吾沒有說話。
見她不肯說,我又問了另一個問題:“清浦小姐,你上次和我交換聯(lián)系方式,但卻沒有聯(lián)系過我。”
“啊,這個……”清浦舞用那種受委屈的小媳婦一樣的語氣,小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當初在踴子家見了誠君,就像著魔一樣,想要再見你一面??烧嬲粨Q了聯(lián)系方式后,又覺得自己很可恥,不敢聯(lián)系你……”
我沒有說話。
到了目的地,我攙扶著清浦舞下了車。準備離去,卻被她叫住。
“誠君,請進來喝杯茶吧。”
我猶豫了兩秒,點頭,“好?!?p> 進了清浦舞的家,我感受到一種截然不同的氛圍。
和我自己住的那個死氣沉沉的房間不同,清浦舞的家里暖洋洋的,粉紅色的迷霧,讓人看了就有一種生命的感動。
“請稍等。”清浦舞說了一句,不怎么利索地走進一個房間。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思考著那些我不理解的模糊的事物。
“誠君,久等了。”
我視線里出現(xiàn)她雪白纖細的小腿。
清浦舞走了過來。
抬頭后,我驚訝了。
清浦舞換了居家服,原本規(guī)矩扎在腦后的深綠色頭發(fā)被解開,披散在她消瘦地肩上。
因為剛才在小攤上遇到那大叔,我想起了三年前有關那場事故的回憶。其中也包含著死鬼老爹的葬禮。
我想起在葬禮上,我曾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長裙,深綠色頭發(fā)披在肩上,酒紅色地眼眸滿是悲傷,遠遠地朝這邊觀望的女人。
清浦舞之前扎著頭發(fā),我并沒有認出她。
現(xiàn)在,我想起她就是出現(xiàn)在葬禮上的那個女人。
“誠君,”清浦舞的臉很紅,“請不要這樣盯著我看,好難為情……”
我收回眼神,沒有說什么。
她和死鬼老爹是什么關系?
“請用茶?!鼻迤治鑼⑿〔柰脒f給我。
我接過一飲而盡。
今天一整天都沒喝水,口干舌燥。
清浦舞眼睛略微瞪大,像是見了什么不可思議地模樣,說了一句:“真像啊……”
“什么真像?”我問。
“誠君和你爸爸,不光長得很像,連神情儀態(tài),甚至連喝茶的習慣都一樣?!?p> 我:“……”
我總覺得她在罵我,只能扯扯嘴:“哦。”
清浦舞舉起茶壺:“要再來一杯嗎?”
“要?!蔽尹c頭。
現(xiàn)在還在口渴,只喝一小碗根本不夠。
我用右手隨意拿起茶碗,遞向她。
“兩只手接吧?!鼻迤治璧吐曄職獾卣f了一句。
我才反應過來,單手有些不禮貌。
但她絕沒有苛責的意思,倒像在請求我的意見,害怕我被水燙到。
像是姐姐的關懷,我甚至在其中感受到一種類似于母愛的東西。我心中流淌著一種難言的感動。
漸漸地,她越說越多。她似乎忘了談話的分寸,甚至有時會對我用敬語。
我總有種古怪的感覺:她是否能認清在和誰說話。
是在和我,還是在和與我有血緣關系的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