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俊,我們要開始收網了?!痹绯啃褋頃r,打開手機便看到陌小婷發(fā)來的這條消息,我的心情頓時為之一振。
前一晚我?guī)缀鯖]怎么睡覺,倒不是因為不具備睡覺的條件,而是我壓根兒就睡不著。我躺在自家那張舒服的、熟悉的床上,可是腦海里的記憶卻不停地閃現,一個一個片段爭先恐后地探出腦袋來。
如果將我從面包車里拖出來的人是那個圓寸男的話,他就一定還活著。那么,我以前的所有基于“圓寸男已經遇害了”的假設,就都全站不住腳了。昨夜的圓寸男仍穿著黑衣黑褲,難道果老溺斃時身上所穿的衣服竟然不是圓寸男的?那么,陌小婷親眼目睹到的,羅小森鉆進小藍車里的那一幕又該怎么解釋呢?
有可能是重要證據的小藍車,已經被警方拖走了。不僅是小藍車,那天晚上陌小婷回來帶領一群人進屋之后,警察很快也來了。很多東西,比如所有的攝像頭,廚房冰箱里的不少東西都被警方一起帶走了。陌小婷的電腦那晚并沒有派上用場,所以攝像頭拍到了什么我們都一無所知。
是誰報的警呢?答案是小區(qū)物業(yè)。這個小區(qū)自詡為高檔小區(qū),所以很多事情都有一套固定的標準流程。被盜這件事,似乎以前也很少發(fā)生,所以當晚兩個物業(yè)的穿西裝的工作人員還專程趕來慰問陌小婷,結果剛好看到穿著制服的警察在一兜子一兜子地往外拎東西,兩個人于是面面相覷,連說話都結巴了。
最激動的是那位門衛(wèi)胖大叔,在兩位物業(yè)工作人員面前說了很多話。雖然他明明就站在地面上沒有動彈,只是手部不停地做著手勢,但就是給我一種上躥下跳、上下翻飛的感覺。
我們其他人,我、陌小婷、光頭偵探都挺失落的。唯有偵探的助手先生,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時不時捂住嘴巴打上一個大大的哈欠,引得他的老板投來一個皺眉。
以入室盜竊為起點,我們接受了警方的詢問。結果就是,面包車被搶這件事也被捅出來了——我懷疑也是那位激動過頭的門衛(wèi)胖大叔抖出來的。于是,警察問了我很多被從面包車里拖出來時的細節(jié),我也只好一五一十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光頭偵探先生也被詢問了,問的大概也是面包車的事情,估計也有攝像頭的問題。從我的位置只能看到他一臉不高興的表情,說話也不怎么積極。早先時候,我瞥到光頭偵探先生笑著向那位年輕的管事警察遞上了名片,不過對方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也很明顯。世界上有支持私家偵探的警察,也有對他們不怎么看得上眼的警察,眼前這位大概正是后者。
陌小婷當然也被詢問了,她是屋主嘛。不過比起入室盜竊的問題,他們似乎更對這房子的奇怪內在構造充滿興趣?!八尤粏栁吟{魚值多少錢?”被詢問完的陌小婷在我耳邊氣呼呼地說。“我說沒丟東西,不是入室盜竊。又把肉可能被掉包了事情說了一遍。我說攝像頭里可能拍到了事發(fā)過程,說現在就可以打開來看。結果你猜怎么著?他居然說,那就不是他們的工作范圍了,他要請示上司。然后他去打了電話,回來告訴我要把所有關鍵證據通通帶回局里去!”陌小婷生氣的時候語速飛快,加之她是貼在我耳邊說了這些,呼出的氣體使我覺得耳邊癢癢的,想撓極了。
這就是周六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我被從面包車拖出來時可以說是生命受到了威脅,光頭偵探的面包車和放在車里的筆記本電腦都被搶走了(里面還有我新買的沒拆封的餅干和水呢),陌小婷的家更是遭到了入侵。我們是受害人對不對?可是啊,我們三個都被警察——很明顯比我們年齡都小的警察——狠狠地教訓了一通。說我們不該妄自行動,居然不報警什么的!好吧,經過了一晚上的考慮和冷靜之后,我得承認,小警察說的還挺有道理的。
那之后,一整個周日,我在等著他們聯絡我。同陌小婷聊過之后,知道她也什么消息都沒有收到。我們都有點失落,又有點緊張。不過,陌小婷告訴我:“不用擔心那輛面包車,光頭偵探說他有后招?!边@我也猜到了,那晚得知車被搶走的光頭偵探分明氣定神閑。不過所謂的后招,我猜大概就是陌小婷曾經安放在小藍車上的追蹤器那種東西吧。
然后就到了今天,周一早晨。當我看到手機屏幕里顯示著的“我們要開始收網了”時,心情不僅為之一振。籠罩著我一天多的失落的陰云在一瞬間煙消云散了。
“面包車找著了嗎?”我馬上給陌小婷打去電話,一接通便趕緊問。雖然大家都說車不成問題,不過面包車畢竟是從我手中被奪走的,我到底還是有些愧疚的心情。
“嗯,找著了。說是停在一個公交站附近了,旁邊的監(jiān)控還拍到了那家伙下車的畫面。那家伙下了車之后上了796路公交車。”
“796路?”我的精神再次為之一振,那是唯一一個途經葫蘆村的公交路線,葫蘆村是它接近終點前的最后一站。
“對,796路,阿俊你想到了什么?”陌小婷的語調里面充滿了試探性。
“我想我可能和你想到一塊兒去了,那家伙有可能就藏在葫蘆村。”我謹慎地說出這個猜測。
“警察還不知道這件事呢?!蹦靶℃脜s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什么?你們又瞞著警察搞小動作?。俊蔽也唤麌@了口氣,那個年輕率直的小警察說的話雖然不好聽,但道理卻在,這是有危險的事情,對方很可能是窮兇極惡的家伙,還是交給警察來處理比較好。
“不是我啦,是偵探先生非要爭一口氣。其實啊,那位偵探先生以前當警察的時候似乎就有點,怎么說呢,格格不入吧……不然也不會辭了職來干私家偵探嘛。不過,說真的,我是站在偵探先生這邊的,你看我們迄今為止都相信他,從來沒有涉險過嘛。而且,那天晚上的行動,如果不是門衛(wèi)大叔胡亂摻和,本來是萬無一失的啊……”
“可是拜托那位胖大叔幫忙的人還不是你……”我小聲嘀咕著。
“對啊,是我錯了,不該畫蛇添足,把咱們的整盤計劃都搞砸了?!蹦靶℃脜s很果斷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簡直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陌小婷。“所以啊,我也想再有一次機會,把那家伙逮住,交到警察手里。怎么樣?阿俊你干不干?”
“哎——”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么呢?趁著現在表白說“陌小婷,我喜歡你,我不想看到你涉險!”嗎?想都不要想了,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只能閉上眼睛朝前沖了——至少她遇到危險的時候,我還在她身邊嘛……“好吧,算我一個?!蔽覈@息著說。
“我就知道阿俊你是最靠譜的?!蹦靶℃眯牢康刭澷p我,我內心的波瀾壯闊她顯然一無所知。此時此刻,倘若她不是在電話那頭,而是就站在我面前,我一定卯足力氣“壁咚”她!
“所以呢?你們打算怎么干?”我的理智尚存,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最關鍵的問題上。
“阿俊,葫蘆村我們熟,對吧?”陌小婷不回答問題,而是反問我。
“沒錯?!敝盀榱苏冶晃覀兎Q為“偷狗賊”的宋虎,我們幾乎把葫蘆村拉網式排查了一遍。住房密集的地方我們雖然沒調查,不過圓寸男多半也不會藏在那些地方——被發(fā)現的可能性太高了。葫蘆村所有落單的房子,我敢說,還沒有哪一戶我沒有去過呢!想到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想了想,有可能的只有幾處。果老死了,他的房子大概空出來了。徐老太太也不住在家里,不過她家已經燒掉沒法住了。然后還有幾處之前我們去時看上去沒人住的,或是當了苗圃的院子,再有就是有狗的那家。”陌小婷很快把這個清單念出來,我懷疑她的面前正擺著當時我們做的筆記。
“我想的也差不多,那就去看看吧!”我一面點頭一面說,然后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準備工作要充分,對方可是危險人物?!闭f這些話時,想起我似乎很久之前見過陌小婷那暗藏殺機的后備箱來。
“沒問題,這個包在我身上?!蹦靶℃煤艽蟀髷埖卣f:“那天晚上那個沒什么用的電擊棍,我已經扔掉了。絕對不會再讓裝備不行拖了我們的后腿!”
“那就好?!蔽以俣瓤嘈α艘幌隆H绻芫痛税褕A寸男放倒,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屢屢回想起刀架在脖子上時那冰冷堅硬的觸感了呢?不過,如果他再次入獄,下次出獄時是不是就要對我——而不是對左小林——步步緊逼了呢?
“所以,今天就去吧,事不宜遲,夜長夢多。總之,反正這事不了結,也睡不好覺。你的家、我的家,那家伙可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如果不把問題解決掉,我們在睡夢中被人割了脖子的可能性,也是有的!”陌小婷進一步闡述利害。
“可以?!蔽液唵位貜退km然是周一,不過工作室的大項目已完工,慧姐也曾許諾這個項目結束后會給我放假。
“那么你收拾一下,半個小時之后我來接你,直接到小區(qū)門口?!蹦靶℃谜f完,不等我回答,便掛了電話。
我飛快地起身穿戴洗漱,可是,身體的忙碌并不能使頭腦的亂象消停下來。自從上周六再次見到圓寸男,證實了我的假設全盤有錯之后,我的腦袋里便充滿了問號。這些問號的核心是一個問題:我冤枉左小林羅小森姐弟了嗎?
那么,party那天他們借用馬蘇里拉奶酪撒謊是怎么回事呢?
陌小婷的手被仙人球扎傷后,左小林剛好出現。豬八戒的滴耳液又在左小林使用后用完了,這些難道都是巧合嗎?
我的話,想要獲得陌小婷的指紋是有辦法的,左小林大概也差不多。但作為那個圓寸男,是怎么搞到陌小婷的指紋來打開控制室的門的呢?
假如我果真冤枉了那對姐弟,那我當然應該道歉,彌補自己的過錯。實際上,他們對我是很好地。但我又分明覺得,僅僅是圓寸男露面了,不能就此斷定他們是清白的,一定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發(fā)生了。
我想起十多年前的那起案件,圓寸男作為嫌疑人被逮捕時其實證據不足,因為現場沒有指紋。而圓寸男恰恰就是一個沒有指紋的人,而且確實出現在了案發(fā)現場附近——那是個令人扼腕嘆息的案件,受害者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女。關鍵證人是當時還不滿十歲的小女孩——她的信息自然不會公布出來,連化名也無跡可尋。不過,從年齡來推斷,我猜那就是幼年時代的左小林。陌小婷曾經給我看過左小林的履歷,案發(fā)時她就生活在那里——也有巧合的可能性,但直覺告訴我事實就是如此。
假設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左小林的證詞使圓寸男被定罪。那么,這證詞會不會是有問題的呢?
還有,圓寸男身上那種明顯落后于時代的感覺,老舊型號的手機,對“當一艘船沉入海底,當一個人成了謎題”的喜歡,會不會是因為曾經的鐵窗歲月。
手機!想到這里我想起了我?guī)缀跬袅说囊患?。圓寸男要我?guī)兔φ沂謾C時曾經說過,手機里重要的東西是照片。那是什么的照片呢?藏寶圖嗎?難道到了這個年代還有藏寶圖這種東西嗎?可是,如果不是藏寶圖,還有什么非要找回來不可的照片呢?
手機!干脆直接去找左小林問她手機的事情吧!何必要再藏著掖著呢?左小林不是兇手,羅小森也不是兇手,兇手是圓寸男,不是嗎?
我有點氣憤,為什么自己直到現在才拿出直面左小林的勇氣。難道,在我覺得她包藏禍心的時候,她就成了毒蛇猛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