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星期就要放假了，但吳綿的心情卻異常沉重。老師給了她最后的通牒，無論如何明天也要把學(xué)費帶過來。
自然爺爺那邊也沒有給予任何支援。
放學(xué)的路上，小云一路嘰嘰喳喳，興奮地給吳綿講述著學(xué)校里的見聞：“姐姐，李娟頭上戴了好漂亮的一朵紅色的花，我也好想要一個。媽媽賣了油菜籽會給我買嗎？”小云的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吳綿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嗯”，心里卻在盤算著怎么跟媽媽說明天必須帶學(xué)費的事情。四百塊錢的預(yù)交學(xué)費對家里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shù)字，她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再去求求爺爺，盡管希望渺茫。
走到半路，小云突然停下腳步，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路邊小賣部里的零食，使勁地搖著吳綿的手說：“姐姐，我想吃?！?p> 吳綿看著妹妹渴望的眼神，心里有些無奈。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錢，那是她每天的午餐錢，為了省錢給妹妹買零食，她已經(jīng)連續(xù)好幾天沒有吃過飽飯了。但是，看著小云那期盼的眼神，她最終還是心軟了。
“小云乖，我們該回家了。”吳綿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些，但內(nèi)心的焦慮卻難以掩飾。
“可是姐姐，我真的好想吃?！毙≡朴冒蟮难凵裢鴧蔷d，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
吳綿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定一樣，從口袋里掏出錢來給小云買了零食?？粗妹脻M足的樣子，她心里既欣慰又苦澀。
半夜時分，吳綿被綿媽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拉了起來。
夜，深沉而寂靜，只有幾顆稀疏的星星在天空中閃爍。
仲夏的后半夜，空氣中帶著一絲涼意，露水打濕了草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綿媽一手拿著彎刀，一手拿著荊條，小心翼翼地拍打著路邊的茅草，生怕驚擾了什么。
吳綿穿著那雙用火鉗補了一遍又一遍、早已不合腳的涼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茅草叢中，不時被齊腰深的茅草割出一道道血印，但她卻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忍受著。
吳綿心里充滿了恐懼與不安，她擔(dān)心路邊的墳山里會不會有鬼出沒，草叢里會不會突然竄出一條蛇來，妹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得睡不著覺。
還有樓梯下的那個小黑屋，里面到底藏著什么可怕的東西。
路上的氣氛異常壓抑，母女倆各懷心事，一路無言。
“對不住啊妹子，最近我家錢也緊張的很，你再去問問別人。”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綿媽心中的希望之火。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和沮喪。
這是第幾次被拒絕，吳綿已經(jīng)不太記得清了。但是，之前的學(xué)費也是有好幾次都沒能順利借到。她看著媽媽疲憊而無奈的臉龐，心里五味雜陳。
在往回走的路上，夜色漸濃，四周一片寂靜。吳綿的心里有些害怕，她不知道這種害怕是源于對明天面對老師的恐懼，還是對媽媽可能流下的眼淚的擔(dān)憂。
她破天荒鼓起勇氣牽起綿媽的手，手被綿媽緊緊的攥著，疼痛又溫暖，但竟莫名覺得踏實。
吳綿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放學(xué)鈴聲的響起，心中早已準備好了應(yīng)對老師可能提出的關(guān)于學(xué)費的問題。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天老師并沒有提及此事。
放學(xué)后，吳綿滿心歡喜地拉著妹妹小云一路小跑回到了家里。剛踏入家門，她們就看到堂屋的門大開著，老爺子坐在火坑旁，一臉怒容地大聲斥責(zé)著吳爸。地上散落著一堆碎東西，顯然是剛剛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爭吵和摔打。綿媽則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著，聲音里滿是委屈和無奈。
老爺子罵的話無非就是那些老調(diào)重彈，什么敗家子、瞎了眼看上你這么個東西之類的。他還揚言再也不管他們家了，讓他們?nèi)ギ斀谢ㄗ佑懨?。這些話吳綿已經(jīng)聽慣了，也早就對此免疫了。她心里明白，這是老爺子幫忙交了學(xué)費后，來這里撒氣、發(fā)泄不滿的。
但是老爺子走后，這頓毒打是誰也跑不掉了，吳綿暗自揣測，是跪床頭還是跪劈柴，是被罵賠錢玩意兒還是雜交種呢？吳綿心里居然閃過一絲無懼，也無非就是這些了。
吳綿的爺爺，一個在村里頗有名望的鄉(xiāng)村醫(yī)生，擁有著殷實的家庭條件。
但命運似乎并不完全眷顧他，一口氣生了五個女兒，這讓老爺子心里始終有個結(jié)。為了延續(xù)香火，吳綿的母親，作為家中的大女兒，背上了招上門女婿的重擔(dān)。
吳綿的母親不僅是村上的干部，還擁有普遍小學(xué)畢業(yè)時的高中文憑和出眾外貌。而吳綿的父親，則是鄉(xiāng)里頭的一名司機，同樣擁有高中文憑和俊朗的外表。兩人可以說是才貌相當，唯一的遺憾就是男方家里貧寒。在說媒的年代，他們不顧吳綿爺爺?shù)膱猿址磳?，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由戀愛并結(jié)合在一起。
上門女婿在農(nóng)村可算不得一個好詞，一般用來形容男方貧窮，只能倒插門。吳爸剛到村里的時候，很多人背地里偷偷戳他脊梁骨，他恐嚇加拳頭讓村里人閉了嘴，但是老爺子的瞧不上像一根刺一樣插在他的心上，讓他喪心病狂的虐待吳綿和她媽。
90年代初，老爺子為了給吳爸創(chuàng)業(yè)，不惜花費重金買了一輛跑縣城的班車。然而，由于經(jīng)營不善，這輛車很快就虧了。老爺子并沒有因此放棄，后來又給吳爸買了一輛貨車，希望他能夠東山再起。然而，命運似乎也并不眷顧吳爸，貨車也虧了。
這兩次失敗讓老爺子對吳爸徹底失望了，他覺得自己看錯人了，這個上門女婿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夠撐起家業(yè)的人。
而吳爸在經(jīng)歷了兩次失敗后，也徹底放縱了自己，開始變得頹廢和消沉。
其實，在吳綿的記憶深處，有一段無比珍貴的時光，那是她不用上幼兒園，可以無憂無慮地跟著爸媽跑班車的日子。雖然暈車讓她每次回來都蔫蔫地躺在車的最后排，但那段時光卻充滿了無盡的歡樂和溫馨。
路上，窗外的風(fēng)景如同畫卷般緩緩展開，高山、流水、田野、村莊，每一處都讓她感到新奇和興奮。而到了縣城，更是讓她眼界大開，百玩不厭的玩具、甜絲絲的冰袋，還有那琳瑯滿目的小商品，都讓她流連忘返。還有媽媽那溫柔明媚的聲音和爸爸那英俊似港星般的臉龐，那是她的全世界。
在吳綿的記憶里，還有一段似夢非夢的經(jīng)歷，她至今分不清那是夢里的虛幻還是現(xiàn)實中的真實。在很小的時候，爸爸曾經(jīng)背著她去爺爺家。路上，他們突然遇到了一伙子人，一群人蜂擁而上，拳打腳踢中，爸爸始終把她緊緊地護在身下。后來，自己的一只涼鞋在混亂中丟失了，爸爸背著她哭著尋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