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母親早就死了
老板煮面十多年,速度極快,沒一會他就把三碗辣湯一碗高湯的面端了上來。
顧楚箬看著面前的這碗面,聞著碗里冒出的香氣,感到十分熟悉,他忘記了許多八歲前的事情,也忘記這里的面長什么樣,可他始終記得面的味道,在宮里時他時常想念他母親做的飯菜,也會想念胖大叔做的面。
如果說世間有什么永遠都無法忘記的東西,大概就是氣味吧。
他最后一次見他母親是三年前,后來就依然書信來往,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母親是何時學會寫字的,盡管寫得不好,但看得出內容。
信中提及無非就是些家常,就算顧楚箬看著覺得有些怪怪的,但他找不出理由,畢竟信里說的那些事確實是他母親生活中會發(fā)生的,他再熟悉不過。
包括這碗辣湯面。
江晚離拿著勺子去舀了張余深碗里的辣湯聞了聞,辣椒油那股子嗆鼻的氣息讓她瞬間放棄了嘗一口的想法,她巴巴地看著張余深,然而張余深不覺得辣,吃得可認真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江晚離的目光,他抬眸看她,說道:“不是想嘗嘗嗎?”
“不想嘗了?!?p> 張余深無奈,把自己的碗推了過去,江晚離連勺子扔進了他的碗里。
顧楚箬的心情可不太美妙,他沒心情去看他們在做什么說什么,只是就這么看著自己面前的這碗面,始終沒動筷。
折木問他,他也不說,過了一會他開口道:“你帶我來晉河鎮(zhèn)到底是為了什么?”
江晚離瞧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看望你母親啊?!?p> “我阿娘?”顧楚箬不明白,他在一瞬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結合來時路上江晚離說的話,最后得出一個結論,“我阿娘在你手上?”
她不作反應,顧楚箬心切,就以為她是默認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壓低了聲音怒斥道:“江晚離!有什么事你沖我來,為何要動我阿娘!”
江晚離依然微低著頭,顧楚箬就坐在她的對面,卻看不明白她現在是個什么表情,她抬頭看著自己微微笑著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諷?
顧楚箬的臉一黑,怒氣攻上心頭,站起來一聲不吭就離開了。
折木已然吃完了自己的面,手握著桌旁的佩劍看著江晚離,等她發(fā)話,然而江晚離望著顧楚箬跑遠的身影,臉上的笑意愈發(fā)明顯,她說:“走吧,咱們也去看看?!?p> 顧母閨名叫畫瑾,家在清州,十六歲那年認識了顧清遠,那時顧清遠還不是平京城的尚書,只是個書生,在清州與畫瑾訂了親,明媒正娶,盛和三十三年有了顧楚箬,盛和三十九年進京趕考,結實了當時還是寧王的劉攝,成為了寧王府的幕僚,一年后參與了上元之亂,將太子府滅門,帶兵逼宮,劉攝成為了新的北齊皇帝,而顧清遠則被封為平京城尚書,迎娶貴族千金。
那時顧楚箬已經快七歲了,畫瑾聽到消息后帶著顧楚箬去平京城尋顧清遠,然而顧清遠若是認了他們母子,那就是欺君,他不敢認也不想認,就秘密把他們送走了,大概是良心難安,他在晉河鎮(zhèn)安排了新的住所,讓他們住進去,又給了些補償,從此兩清。
然而畫瑾雖然是個大字不識的婦人,但她手巧又聰明,她在秀坊里當繡娘維持生計,顧楚箬小時候的生活過得雖然清貧了些,但不會被餓死也不會被凍死,鎮(zhèn)子里別的小孩子有的東西,畫瑾都會給他也準備一份。顧楚箬從小就懂事,不調皮也不貪玩,他會跟著鎮(zhèn)子里的說書先生學寫字,跟集市上的各家老板混得熟悉,街坊鄰居對他們母子二人都幫襯著些。
他們從前住的院子在晉河鎮(zhèn)的西邊,處于晉河的上游。
畫瑾喜歡種花,她在院子里挖了一片小池塘,搭了一座木橋,周圍撒上鳳仙花的種子,到了夏天,池塘里的荷花和外圍的鳳仙花會一起盛開,她會等蓮子長出來,一顆一顆剝下來煮湯給顧楚箬喝。
然而現在,顧楚箬推開大門,院內池塘早已干涸,不知是哪年的荷葉爛在了池底,墻邊上那只秋千的木頭都快長蘑菇了,地上鋪滿了干枯的落葉,好一番荒無人煙的跡象。
他穿過小院往堂屋走去,那門被打開的一瞬,灰塵帶著蛛網迎面而來,屋內光線昏暗,家具擺設都是往常的樣子,可卻布滿了灰塵,破舊不堪。
顧楚箬轉身往門外跑去,看見大門口正站著兩名江晚離的護衛(wèi),他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領子怒吼:“你們把我阿娘帶去哪了?!”
“小公子,我們可沒動你母親。”
這時江晚離到了跟前,顧楚箬放開了那護衛(wèi),沖著江晚離過去,他這兇狠的神情彷佛是想跟江晚離打一架,江晚離越看越覺得好笑,顧楚箬看見她這表情就火冒三丈,拔出劍對準了她的脖子。
“江晚離,”他冷聲道,“我阿娘到底在哪?”
“你母親早就死了?!?p> 這句話像盆冰水把顧楚箬從頭到尾淋了個遍,他握著劍的手在顫抖,雙唇微啟,卻無法發(fā)出聲音,他愕然地看著江晚離,半晌才說出一句:“不可能——”
“不信?走,我?guī)闳€地方。”
顧楚箬看著江晚離如此篤定地轉身走去,他心里彷佛已經開始接受這是真的了,可還想再掙扎一下,于是他艱難地邁出腳步,跟上了江晚離的身影。
他們來到了一戶人家,顧楚箬記得這里是蓮嬸子家,他們進到院子里,堂屋門外依然有江晚離的人守在這,她走了過去,問道:“人都在里面嗎?”
那護衛(wèi)答道:“一家三口,一個不差?!?p> 一家三口,這說的可不就是蓮嬸家的一家三口,顧楚箬有些遲疑,他不敢邁出這一步,江晚離站在臺階上回頭看著他,輕聲說道:“怕了?”
顧楚箬抬頭望向她,那女人的臉被夕陽照得極其溫柔,可她正在做的事卻像要把顧楚箬打進深淵,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狠心這么可怕的女人?
“有些事,你早就該知道了,從你踏進那間破舊的院子開始,心里就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說完,一旁的護衛(wèi)打開了房門,江晚離轉身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