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
眼前的一切都是紅色,火光、血光籠罩整個村子,山谷里濃煙滾滾,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熊熊燃燒著的房子里,一個不大的孩子正木訥地蹲在角落,他已忘記了發(fā)抖,忘記了哭泣,仿佛認命了一般,目光呆滯沒有任何動作。就在剛剛,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父母雙雙倒在血泊中,鮮血就濺在他的腳邊。
原本多么幸福安寧的一家,父親曾是年少成名的鍛刀客,厭倦了江湖紛爭后,帶著妻兒來到南陽郡的深山中隱居下來。
然而,一切都被這場噩夢打破了,那些來自海上的強盜闖進了家門,一刀砍向了母親,獨眼龍揪住正抱著母親尸體痛哭的父親索要著什么,只見父親顫抖著遞上一柄短刀,還未等開口企求,脖子就被劃開。
“東西到手了?!?p> “老大,這娃娃怎么辦。”
獨眼龍帶著手下準備離開,卻瞥見了角落里的他,冰冷地說道。
“燒了。”
意識漸漸模糊,炙熱的煙塵嗆進他的喉管,胸腔傳來灼燒的疼痛。
要死了嗎?
他不甘心,父母慘遭海賊毒手,他不愿就這樣飲恨而去。忽然,頭頂傳來一陣房梁松動的聲音,他抬起頭,一根燃燒著的木頭正砸向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睜開了雙眼。
火光不見,血光也不見,黑暗中只有床上的張朝輝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和淚水浸透了他的床褥。
又做噩夢了。
張朝輝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場夢,然而他的父母卻再也回不來了,他摸過手邊的長刀,月光反射在他的臉上,冷若冰霜。
這是父親最后的遺物。海賊襲擊的晚上,他被掉落的房梁砸暈了過去,再醒來時,身邊的一切都化為了焦炭,整個村子不見一點生機,除了額頭上燙傷的疤,他就只剩下了這把刀。
這本是一對子母刀,一長一短,短刀刃長不過一尺,那夜被交出去的便是,而長刀被父親藏起,刀身足有五尺長,刀刃弧度比一般的要大。張朝輝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十年了,不論是吃飯還是睡覺,父親的絕作從未離開過他半步,就好像父親一直陪在身邊。
十六的月亮很圓,已經(jīng)走到了最高處,張朝輝翻身起來,舞了一段看不出路數(shù)的刀法,隨后身子半蹲,左手持鞘,右手架于后頸,以負劍的奇怪姿勢收歸鞘中,這是長刀特有的手法。
“是時候了,這一天,我已等了十年?!?p> 今夜,是報仇雪恨的日子。
十年間,張朝輝無時無刻不在為這一天做準備,那只獨眼,那些海賊的每一張臉,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些年來,他一邊四處追殺海賊,一邊在一次次的生死考驗中磨練自己的武功,生死邊緣游走是最快的修行方式,當年那個角落里發(fā)抖的孩子,如今已是七品的高手。
張朝輝踏出房門,月光照得很亮,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海對面不遠的小島。就在前日,就在父母忌日這天,他竟偶然發(fā)現(xiàn)了當年的獨眼,發(fā)現(xiàn)了仇人們的老巢。
獨自跳上一條小船,他沒有任何掩飾,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船頭,仿佛是那索命的閻王??煲堪?,張朝輝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仇恨,他知道,憤怒會成為最致命的弱點。
幾個守夜的小賊正在篝火邊喝得大醉,迷糊間瞧見一個傻大個扛著挑糞的“扁擔”走近。
“誰呀?”小賊聲音含糊不清,還不知自己死期將近。
月夜下的人影沒有回應,只悶悶地朝前走,這下小賊清醒了些,又喊了一嗓子就想去摸刀。
“誰???站住!”
張朝輝突然沖起來,呼吸間已到了他們面前,未來得及發(fā)出慘叫,寒光一閃而過,兩顆人頭落地。
最先反應過來的小賊沒有第一時間報信,而是拔刀砍了過來,酒精讓他失去了基本的判斷力,腳下踉蹌,怎會是張朝輝的對手。
“啊嘞?”
自己怎么飛起來了?天旋地轉(zhuǎn)的?小賊心中納悶,隨后陷入了黑暗。
人頭在地上滾了幾圈,張朝輝揮去刀上的血水,抬腳闖進寨門。剛才他轉(zhuǎn)身躲過那小賊輕飄飄的劈砍,隨后腳步交叉,腰間發(fā)力順勢再轉(zhuǎn)一圈借力,長刀便劃了一個半圓帶走了他的頭顱。
這只是個開始,他要用這里所有人的頭,祭奠自己的父母。
寨子里的海賊也沒有厲害多少,張朝輝送他們?nèi)ネ短r,有的還在睡夢中,有的喝得爛醉,有的還摟著不知從哪里擄掠來的女子,總之沒有掀起多大的抵抗,無趣的殺戮難解張朝輝的心中之恨。
還好,濃烈的血腥味是最好的警報,寨子最深處一下子炸開了鍋,大呼小叫地涌出了許多海賊,眼尖的張朝輝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只獨眼龍,衣衫不整,正提著褲子匆匆走出來。
“你可還記得?十年前,你闖進我家,奪走了我父母的性命?!?p> 看清對方只有一人后,獨眼龍沒有了剛出來時的慌張,雖然很驚訝于對方只身闖山門的本事,可他身邊剩下的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好手。
“特娘的,嚇得老子差點萎了。老子殺的人多了,你是哪根蔥啊?”
“殺人償命,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人?!?p> “唉,殺了吧?!?p> 獨眼龍感到無趣,揮揮手讓手下圍上去,轉(zhuǎn)身就要回屋繼續(xù)辦事,一個大言不慚的毛頭小子而已,可不能讓他的美人等得太久。
“啊——”
慘叫聲很快傳來,獨眼龍很滿意手下的效率。
“啊——啊啊啊——”
咦?奇怪,這慘叫聲是不是有點多……
剛想回頭看看,一個手下的腦袋滾到了他的腳邊,眼珠瞪得溜圓,顯示著臨死時的難以置信,獨眼龍頓感不妙,轉(zhuǎn)身就見張朝輝揪住自己最后一名手下的頭發(fā),淡定地割下頭顱。
十三名手下,竟然這么快被全滅了!
“來……來人?。 ?p> 獨眼龍慌了,除了他倆,寨子里哪還有活人。
“大……大俠,有話好好說,咱們都是文明人,何必舞刀弄槍的是不是?”
“我有很多錢,就在這屋里,只要你饒我一命,我可以給你五百兩……不,我全都給你。”
“你不要過來??!”
張朝輝就那么看著他一點點后退,一遍遍求饒,手中的長刀還滴著鮮血,他一步步逼近獨眼龍。
“還記得這把刀嗎?是我父親打造的?!?p> 張朝輝把刀橫過來,借著一點月光,獨眼龍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十年前確實有個大人物花重金找到自己,讓自己去搶一把刀來著,當時他索性襲擊了那整個村子,還一把火燒了。眼前這人說打刀的是他父親,那他就是當年那個……
“我……我想起來了,十年前的事確實是我所為,但我也是受人指使的……大俠饒命啊!”
獨眼龍被逼到墻角,退無可退,眼前離近了的是一張沒有任何溫度的臉,額頭有一片火紅的疤。
“受誰指使?”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p> “那把刀呢?”
“不在我手里,指使我的人就是沖那把刀去的……大俠,我都告訴你了,饒我不死,饒我不死!”
“你必須死?!睆埑x冷笑一聲,抬起右手就要劈下。
“??!我和你拼了!”
張朝輝忽地后跳了一步,避開眼前一道寒光,只見那獨眼龍從身后的籮筐堆中摸出一把斧子,負隅頑抗。
“老子……老子當年就應該一刀剁了你!”獨眼龍亂揮一氣,癲狂地大吼著,“老子可是立志要做海賊王的男人,怎么能死在這里!”
“老子和你拼了!”
看著獨眼龍不顧一切的撲上來,張朝輝還是那副冰冷的臉,就像在看一具尸體。唰的一聲,他砍去了仇人的右手,手肘以下的部分齊刷刷地掉落,鮮血直噴。
“啊啊啊……”
未等他慘叫,張朝輝又是一刀從肩膀劈下他的整條左臂,獨眼龍跌倒在血泊中,就像十年前一樣。
噗——
長刀刺透了獨眼龍的后心。
“記住了,我叫張朝輝?!?p> ……
十年大仇得報,張朝輝的手,哆嗦著幾乎握不住刀,他走進獨眼龍的屋子,有個女人捂著被子在床上發(fā)抖。沒有必要為難她,張朝輝找到獨眼龍的銀子,隨手抓了一把塞進懷里,剩下的全都拋給了那個女人,沉甸甸的足夠她富貴一生。
浪客漂泊,餐風沐雨,張朝輝用不著過多的錢財,他只不過需要一點盤纏,一點去上京府的盤纏。
黑夜即將過去,皎潔的銀光已不再,被鮮血染紅的張朝輝立于島上礁石,長刀扛在肩頭,月亮不知什么時候也成了一輪血月,懸在海平面上,也懸在他的頭頂。
“或許,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