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府內(nèi),林浩宇在上好的松江綢緞鋪中換上了一套儒雅的文人長衫,搖著折扇開始盤算接下來怎么辦。那青霞觀,他是一定要去的,但怎么去、或者說帶什么去,可都要仔細(xì)思量一番了。
從山間那位神虛子前輩的著裝看,在這個佛顯道隱的時代,道士們過得肯定不如香火鼎盛的寺廟里的大和尚,所以買上一些布料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只是那道家清苦,綢緞一類的可以免去,買些上好的細(xì)布便可。
無論什么評書、傳記之中,記載的仙家都是好酒的,所以帶上一車上好的酒水,也肯定會讓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們另眼相看,但這酒卻貴多不貴精,畢竟自己身上的銀錢數(shù)量有限。
最后便是拜師的程儀,這是萬萬不能寒酸了的,想那神虛子前輩,也曾囑咐這俗禮不可免;這程儀雖以俗禮微暝,卻不可太俗,于是他開始為這拜師的禮物發(fā)起愁來。
搖著折扇走在建寧府的西大街上,林浩宇有些煩躁地看著周圍的景物,猛然間,一張桌子映入眼簾,上面一個斗大的八卦圖,周圍寫著兩行字:袖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林浩宇見狀,面色就是一喜,大隱隱于市,這年月街上擺攤算卦的大多會與道門有關(guān)聯(lián),對道門的習(xí)俗理解也比自己要深刻得多。自己只要上前找個由頭搭訕,便能知悉到底該送些什么。
于是,在桌后那名中年儒生波瀾不驚的目光中,林浩宇坐在了桌前。中年儒生微微一笑,問道:“敢問這位公子,是看相、算命、還是測字?一吊錢也。”
林浩宇沉吟了一番,說道:“測個字吧,小可想問個前程?!?p> 中年儒生點點頭,送上筆墨紙硯:“請。”
林浩宇看著那筆墨紙硯,便不由得微微點頭,上好的宣紙、上好的狼毫,便是那墨的色澤,都非同一般;想必,這也是個前輩高人,在這里游戲人間罷?
想到這里,他提起筆來,用全力在紙上寫下一個“師”字。中年儒生笑了笑,拿過紙來看了看,點點頭:“公子寫的一筆好字!那下面,我便與公子分說一番。只是不知公子想聽真話,還是要聽好聽的話?!?p> “有何分別?”
“真話往往難聽些,卻也真實;假話往往虛偽些,卻也好聽。世人多愛聽好聽的假話,卻不愿意聽難聽的真話,公子如何選擇?”
林浩宇欣然說道:“既然來了,便是要聽真話,還請先生賜教。”
中年儒生點點頭,沉吟了片刻,說道:“師者失也,欲得師也,需有失也,失者得也;紅塵有道千秋在,低頭便入此門中,公子如今意氣風(fēng)發(fā),趾高氣昂,看來難以低頭,所求之事,注定不順,所遇之人,皆有口無心之輩,雖散盡錢財,卻不得實惠。最終情勢陡轉(zhuǎn)之下,怕是一無所有,徹底**,才得低頭。依卦象來看,你的師父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p> 林浩宇聞言,眉頭就是一皺,張口道:“晦氣,晦氣,你這字測得,不準(zhǔn),不準(zhǔn)!我方出家門,便遇到貴人,賜了仙緣,又怎會不得實惠?小爺這剛剛準(zhǔn)備前往青霞觀拜師,你卻說我?guī)煾覆辉谌耸懒耍没逇庖?;再寫一字,你若測得準(zhǔn)了,卦金照付,你若再測不準(zhǔn),公子我抬屁股就走?!?p> 說罷,提筆又寫了一個“家”,那中年儒生搖頭嘆了口氣,也不多說,拿起那字來仔細(xì)看了一番,眼中閃過一絲嘆息,似乎是怕林浩宇不信,這次竟然慢慢地解釋了起來:
“家中有豕,豕為豬,觀公子入筆蒼勁,有鏗鏘壯烈之相,本義可有以豕化龍之兆,公子出身富貴之家,衣食無憂,這不說也罷,但這豕上有寶蓋封堵,無法化龍而出,料想是公子家中因異寶生變,有大機(jī)緣的前輩隕落。豕字二分,乃是父母離異之象,表面光鮮,實則……”
這中年儒生長嘆一聲,便不再言語,林浩宇聽得心煩意亂,不由得怒喝道:“你這算命先生好生無趣,只是算對了一半,料想也是胡蒙亂猜罷?小爺乃是仙緣深厚之人,得了道門前輩點化出來拜師,卻說前途不順,真真是豈有此理!”
說罷,扔下半吊錢向著一家酒樓大步走去。卻聽背后的中年儒生問道:“得了點化出來拜師?那想必已經(jīng)決定了拜誰為師。敢問尊師上下?”
“上下?什么上下?你這算命先生好生古怪的問題!我確實是想著拜師,人家收不收還兩說呢,你沒要再糾纏小爺,竟敢誹謗仙長,動我道心,小心小爺把你告上衙門,定你一個蠱惑民心之罪!”林浩宇沒好氣地叫道,頭也不回地便欲離去。
那中年儒生搖搖頭,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古怪的問題?我就問問你師父姓字名誰,就叫古怪?又是一個愚夫,還是個注定要散盡浮財?shù)挠薹颉5P(guān)我什么事呢?不才送你一首道歌,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知道個中真味?!?p> 說罷吟唱到:
“來人問,道何憑,我有感,頌來聽:人隨人后便為從,人跪人下便為令;人在谷底易流俗,人在山上仙道逢;三人眾口可毀金,為人偽字誰不曾?人在吏前聽使喚,人前也言他人聽;人嘗他食必償還,人財一多侈字成;人有擔(dān)當(dāng)方為大,人有本心體悟中;紅塵有道千秋在,低頭便入此門中?!?p> 再說那林浩宇聽也不聽,氣哼哼地走進(jìn)了酒樓,在小二的引導(dǎo)下上了二樓,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定,點了幾樣小菜一壺酒,自斟自飲起來。
“哼哼,那算命先生,好生的無理,簡直敗壞了我的興致,那半吊大錢是不是給多了?”林浩宇氣哼哼地想著,“想自己也是,去尋什么晦氣?買好了拜師的程儀,直奔那處,豈不是萬事如意?”
有些郁悶地喝了口酒,卻感覺一股火熱直下丹田,好不舒爽。一時間靈感如泉涌:“噫,這就不錯,就用這酒送上山罷!萬事如意,萬事如意……那評書之中,所說的道門高人不都有一柄如意么?就送一柄上好的玉如意罷,價值不菲,卻也不落俗套?!?p> 想到這里,他伸手招來小二:“這個醉仙釀,多少錢一壇?”
小二一聽要買酒,連忙點頭哈藥地過來,連聲應(yīng)道:“那得看您要的是那個年份的。新出的是一貫銅錢一壇,五年的陳釀,十貫一壇,十年的那就是五十貫一壇?!?p> 林浩宇想了想,點點頭:“給我來一百壇新酒,二十壇五年的,再來兩壇十年的。”
說著,從袖子里摸出一張五百貫的票據(jù):“再給我雇一輛馬車,把酒都裝到車上,等會兒我回來告訴你們要送到哪?!?p> 小二“噯”了一聲,喜滋滋地拿了銀票下樓。這么一大筆單子,他得的分紅也不會少于十貫。
他剛走到樓梯口,就聽林浩宇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小二,稍等一下?!?p> 小二以為林浩宇要反悔,臉色便有些不自然,走回來不情愿地問道:“公子還有什么吩咐?”
林浩宇笑了笑,說道:“剩下的錢,你去幫我買些青色的細(xì)布,就是做道袍的那種,也裝在車上。順便問一下,這建寧府的玉器古玩哪家好一些?”
小二一聽這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恭恭敬敬地回答:“當(dāng)然是城北的松石齋,那可是建寧府最大的店面,品種齊全?!?p> 林浩宇點點頭,揮手讓小二退下,慢慢地吃完了飯,轉(zhuǎn)身向著城北的松石齋走去。這拜師的程儀中最重要的部分,可是馬虎不得的。
一番忙碌,轉(zhuǎn)眼已到了下午,林浩宇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一面給車夫許下許多好處,一面吩咐車夫?qū)⒁卉嚨呢浳锼偷阶约鹤庾〉目蜅?,只等第二天天亮,便去青霞峪青霞觀尋自己的仙緣。
夜里,林浩宇抱著那盞油燈,興奮的睡不著覺,心愿達(dá)成之前的忐忑、激動、興奮,夾雜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讓他只感覺心癢難耐。
轉(zhuǎn)眼,夜已深了。打更的更夫在窗外輕聲呼喚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已經(jīng)不知走過了多少次。林浩宇終于經(jīng)不住困倦,倒頭沉沉睡去……
夢里的他還是那個林家的嫡子,受盡萬般寵愛的嫡子,被臥虎莊內(nèi)那幾個有名的地痞點頭哈腰地恭維著的林浩宇。
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指使莊內(nèi)任何一個非林家嫡系的子弟,也可以肆無忌憚地在臥虎莊逞著威風(fēng)。
大體而言,那是一段無憂無慮的年月……直到林家決定將他的婚事作為家族大事來辦為止。
那是怎樣的一種境況??!整個臥虎莊周圍,有頭有臉的家族基本都會派媒人來說媒。雖然他這個二房的長子沒什么本事,但架不住林家勢大??!
可以說,三年之間,基本上能叫得出名號的家族都來了一遍,那厚厚的名帖,甚至堆得他林浩宇滿屋都是!
于是厭倦了這種生活的他開始離家出走,從一開始威脅性的離家出走,變成了后來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他的觀察力得到了鍛煉,思維也變得活躍起來。
但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在莊中那幾條大狗的鼻子底下,他林浩宇逃不出多遠(yuǎn)就會被追回,輕則一頓呵斥、重則一頓棍棒。
看著那些多多少少都有些內(nèi)力的家丁,輕而易舉地就能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捆成粽子一般帶回去,他的心里越發(fā)的不是滋味。
“修煉!修煉!我要變強(qiáng)!”夢中的他不止一次地嘶吼著,但每次向父親討要修煉的功法,都會被三言兩語地遮過去。
“你的體質(zhì)很特殊,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但不能在二十歲之前接觸內(nèi)力,否則這種天賦就會白白浪費。你太爺爺他們正在著手整理莊內(nèi)的典籍,很快就會給你一套最適合的功法!”
這是父親最常用的說辭,他一直深信不疑,直到最后一次逃走,聽到那幾個林福安排的家丁的言論。
畫面陡然一轉(zhuǎn),他看見了一地鮮血,滿身三角形傷口正不斷向外噴射著鮮血的林福,一臉和煦地站在他的面前,微笑著說道:“宇少爺,老爺叫您回去……”
“?。 绷趾朴蠲腿话l(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從夢中驚醒,他看了看已經(jīng)放亮的天光,狠狠地喘了口氣:
“什么孤魂野鬼都來攪擾少爺?shù)膲艟?!林福你這個叛徒,待本少爺學(xué)了一身神通,定然將你的魂魄拘來,讓你再死一次!老子也是能修仙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