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明的食物（下）

　　“哎喲喲…這回多虧了鐵根啊，在水溝旁邊放水，遠遠的看到就幫我我攔水撿了起來，不然不曉得要追多遠嘞！”

　　還沒看到人，就聽到梅子大大咧咧的聲音。

　　過了五六秒，才看到梅子爬到山坡上，站在田埂旁。

　　她氣喘吁吁的舉著粉色小豬，像是個勝利者一般，露出了驕傲的神情。

　　“可算是給你撿回來了！”

　　大妞看到自己小豬，失而復得，立馬不哭了，也顧不得身邊剛斷氣的狼。

　　把強子給的小豬塞進強子手里，直接奔著梅子跑去。

　　強子淺淺的笑，看著妹妹跑過去的背影。

　　遠遠地看到梅子把小豬放到大妞手上，說了幾句什么，大妞咯咯地笑出聲來。

　　這時候，梅子才注意到路邊還有個人。

　　她牽著大妞的手往回走。

　　待再走近一點，心里又是一驚：地上被草蓋過三分之一的黑塊竟然是一匹狼?。?！

　　這讓她頓時就淡定不了…

　　沖上去抱著孫子左看右看，確定無事，再看孫女無事。

　　又問羅素：“怎么突然有狼啊，你沒事吧？有沒有被咬到??？”

　　“沒有沒有，梅子娘，我們都沒事，就只是被嚇了一跳?！?p>　　“那就好那就好，不要怕噻，待會兒回家了給你們喊喊魂就好啦?！泵纷拥?。

　　她看了看南山，臉盲，沒認出來…

　　這時南山立馬表明身份道：“梅子嬸嬸，我是南山?！?p>　　“哦哦，南山??！不愧是你！是個厲害的好孩子。這幾天大家又能沾你的光吃好的啦?！?p>　　南山嘿嘿一笑，不好意思了起來。

　　梅子看竹籃蒿葉差不多也夠了了，就和南山一起回去了。

　　梅子提著蒿葉走前面，兩孩子緊跟其后蹦蹦跳跳的，拿著小豬在那擠。

　　羅素拿著鐮刀停不下來，一路甩著鐮刀割路邊嫩草，一路破壞過去。

　　南山用腰間的柴刀給狼放了血之后，一把講幾十斤的狼提起來甩肩上扛著，地上濺起一片血。

　　狼的血沒完全流干，還有一點，順著脖頸流到了南山背上，衣服上也一片血漬。

　　“姐姐，我?guī)臀铱纯次业囊路遣皇潜焕茄譂窳??！?p>　　南山停下來了轉(zhuǎn)過身，羅素聽到這話往后一看，的確血染濕了一大片。

　　“是的呢！你回家立馬換了衣服用冷水沖洗就好了，不要用熱水泡?！绷_素道。

　　“冷水？不應該都是熱水泡嗎？”南山疑惑道。

　　“冷水，聽我的沒錯?！绷_素肯定道。

　　洗帶血漬的衣物，羅素可是有經(jīng)驗的。

　　“好，我聽姐姐的?！蹦仙交卮鸬?。

　　進了村，兩路人，大家各自回家。

　　“哎呀，你不知道啊，這個南山，老可憐了，八歲的時候他爹和鐵根他兒為了幫村里互住祖田，和縣城虞老畜生帶的幾十號人干起來了，結(jié)果大好的青年就被打死了?！?p>　　梅子頓了頓。

　　“后來呀，沒過兩年，他娘也病死了，就和奶奶相依為命，奶奶前年又死了…”

　　梅子一臉造化弄人的表情。

　　“兩年前他奶奶死的時候，可憐見的，那時候他才13歲。這孩子也倔犟的很，不愿意去村里其他人家，非要自己種地，獨立門戶。造孽??！吃太多苦了?！?p>　　梅子說完嘆了口氣，又道：“按理來說14歲就該定親了，可沒長輩，他家一脈，從八十年前就和我們其他兩脈隔了一層，也沒誰真當自己的事去替他跑前跑后忙活……”

　　原來，當初發(fā)財他爺爺那輩，那個年紀小的堂兄弟家里，一直是一脈單傳。

　　除了搬過來的那個初代，活了50歲，其他的三代，又總是能遇到不巧的事，男人二十幾歲早夭。

　　因此，附近的人家，縱使南山家現(xiàn)在還有五十幾畝地，也沒人愿意嫁給他。

　　這年代，雖然平均年齡35，但是二十來歲就死了，還連續(xù)三代，未免不讓人多心。

　　甚至有人覺得他家祖墳風水不好，亦或是他家得罪了哪路神仙之類的，各種謠傳。

　　不過，很現(xiàn)實來說，不愿嫁過來的顧慮是對的。

　　畢竟，誰愿意嫁過來沒幾年，男人就死了，守十幾年或者幾十年活寡啊。

　　羅素聽了，跟著嘆了口氣：“真慘?！?p>　　“他是個好孩子，種地打獵，摸魚、做飯、針線、樣樣都會，你看他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只是可惜，家里沒有大人做依靠，也沒人愿意嫁給他。”梅子補充道。

　　“這樣子，是挺慘的。”

　　羅素隨口敷衍道。

　　她不知道回什么好，她自覺自己沒什么共情心，世界上苦難的人太多了，自己能幫則幫，幫不了再怎么同情也沒什么意義。

　　“行啦，來做清明團子吧，待會兒多做幾十個，去南山家里換點肉，明天去祭祖就有個肉菜了。”梅子道。

　　“梅子娘，你教我，我來做吧！”羅素不放心，覺得還是自己親手做的衛(wèi)生。

　　“好嘞！”

　　兩人忙碌了起來，蒸糯米，打糯米，切蒿葉…

　　兩個時辰后，終于做完且收拾好了。

　　這里太窮了，做清明團子，竟然糖都沒有放，甚至鹽也沒有。

　　本來對這個充滿期待的羅素，瞬間覺得，也不那么香了。

　　梅子拿了二十幾個清明團子，去南山家，換了挺大一塊狼肉。

　　回來的路上梅子就到處吆喝：“南山家有狼肉，我剛拿清明團子換了，你們再莫拿清明團子換嘞！娃吃不了那么多?！?p>　　一時間，后知后覺的人感覺自己虧了許多似的，后悔自己發(fā)現(xiàn)的晚了。

　　傍晚，發(fā)財?shù)任迦嗣ν贽r(nóng)活回來，用木桶裝了些泥鰍。

　　“今天可是大豐收?。]想到耙田的時候，耙了兩窩泥鰍！”

　　發(fā)財一到家，忍不住炫耀道。

　　“可不是，指不定爺爺奶奶也嘴饞了，特地顯靈讓爹發(fā)現(xiàn)兩窩泥鰍，好明天煎了祭祖呢～”二寶應和道。

　　“挺多，少不得有兩斤，娘，你先放半桶水養(yǎng)著，明晚上了煎了咱們自己吃～”大寶道。

　　兩媳婦看到這里，笑著默默走開，去張羅丈夫洗澡事宜了。

　　大家同樣干了一天活，結(jié)果男人回來坐著休息吹牛逼，女人還要干家務，這種事，除了羅素有些看不太習慣，大家早就習以為然了。

　　可是沒辦法，這個時代的男人們極少極少會有做家務的。

　　牛丟了，再苦再累，不行也得行啊，都不退讓的結(jié)果就是大家都沒飯吃。

　　三個大老爺們一起吃了碗米糟墊墊肚子，開始吹牛。

　　不一會兒，南山來了。

　　他提著一條狼腿。

　　“發(fā)財叔，這是今天打的狼，素素姐姐給了我種子，我來謝謝她的?！?p>　　說完，就要把收拾好的干凈狼腿往凳子上放，發(fā)財看到連忙一手拿著碗，站起來攔住。

　　“不用不用，這有什么好謝謝的，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都是一家人，應該的應該的?！?p>　　“喲～南山怎么又來啦～”

　　梅子聽到聲音跑過來，看到南山提著狼腿。

　　立馬道：“不用了不用了，今天換了一斤夠用了！”

　　“是啊，這狼肉金貴，吃不完剩下的你明天早早地起床，也不用去鎮(zhèn)上了，太晚了，清明節(jié)人家要買肉的早買了，倒不如去流芳村問問，去黃老爺家問問，興許還能換幾貫錢呢！”大寶道。

　　“大哥說得對，你十五了，該攢錢娶媳婦啦！”二寶說。

　　“叔叔嬸嬸，二位哥哥，你們這是干嘛呀，我來謝謝素素姐姐的，她不收我心里過意不去，老覺得欠她人情。”南山說道。

　　“不用不用”。

　　“真不用”

　　“……”

　　一家子七嘴八舌的拒絕，另一邊南山也一定要送上。

　　“行了，我收下了，謝謝你。”

　　羅素一錘定音，大家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于是晚上，按照羅素的要求，家里特地準備了一道大菜。

　　羅素從她家廚房柜子里，拆了兩個包種子的干荷葉，一共七八片。

　　洗的干干凈凈的，裹著刷了油、鹽、野山椒等調(diào)料腌制好的狼腿。

　　再用篩細膩的黃土攪成泥糊上。

　　沒有冰箱，她就把東西弄好放在干的桶里，蓋上蓋子，壓上三大塊青磚，把桶泡在后山的一個小瀑布下面。

　　然后告訴梅子，第二天早上起來，放灶里用灶里的灰蓋上，小火煨半個時辰左右，中途記得翻過來煨。

　　第二天，天剛亮。

　　休息了一晚上的五個人又滿血復活，往田里去。

　　“今天早些回來嘞～”梅子叮囑道。

　　“曉得曉得。”發(fā)財說。

　　大家走后，梅子一個人忙活了好一陣子，準備去山上祭祖的吃食。

　　不一會兒，兩孩子醒來，梅子又服侍兩孩子起來。

　　終于忙完可以休息一段落了?？粗駸牟畈欢嗔耍鹦×撕芏?。

　　梅子想起來該煨狼腿了。

　　“起床啦！起床啦”

　　就聽得梅子喊人起床，同時把門敲得叮當響。

　　梅子不大放心昨晚羅素的囑咐，于是想喊她起來做，免得做好了又被嫌棄。

　　“我起來了已經(jīng)~”羅素被吵的不行，只能半夢半醒的敷衍道。

　　梅子見人是喊不醒了，就不再喊了，于是自己按她昨晚說的去煨了腿。

　　然后活已經(jīng)干完了。

　　再喊起來也干不了什么活，有時候笨手笨腳還占地方就算了，還要指揮她做事。

　　梅子忙完這些，他們還沒回來，就吩咐孩子在家呆著別出門。自己則去喊人回來準備吃飯出發(fā)去祭祖了。

　　士族可以放假，農(nóng)民則順應農(nóng)時，沒有這些有的沒的。

　　等羅素聞著肉香，被肚子催著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了。

　　出門發(fā)現(xiàn)兩孩子依然雷打不動的坐在門檻上推著自己的小豬玩。

　　“還好，沒按著嘈嘈”羅素想著。

　　“妞妞，奶奶去哪里了”羅素問。

　　“姑姑早，奶奶去田里幫忙干活了?！辨ゆつ躺砟虤獾幕卮鸬?。

　　現(xiàn)在還是早上，妞妞一身干干凈凈的。

　　人也顯得可愛了許多。羅素看了心中喜歡。

　　“妞妞寶寶真乖～”說著揉揉她的頭，在妞妞白白凈凈的臉上親了一下。

　　“素素姑姑，我也要親親～”強子把臉湊過來央求道。

　　額……羅素看著強子紅彤彤的小臉都是被袖子抹勻的干鼻涕……

　　小老弟，你這一臉鼻涕都能影響我待會兒的食欲了好么…

　　羅素無奈，又不好打擊強子。

　　于是羅素摸摸強子的頭。一臉笑容對他道：“愛干凈的孩子，才討人喜歡，以后再不要用袖子擦鼻涕了，用手擤干凈鼻涕，洗洗手，這樣姑姑就會越來越喜歡強強啦！”

　　強子明顯的失落，低頭垂眸，眼淚就在眼眶打轉(zhuǎn)。

　　羅素無語，又有點心疼這個小可愛。

　　不愛干凈確實不是他的錯，因為從沒人這么引導過他。

　　于是羅素牽著強子的手，道：“強強乖，姑姑教你洗臉，怎么樣呀？”

　　強子點點頭。

　　羅素一遍一遍的仔細教他。

　　這下好了，臉洗的干干凈凈的。

　　“會了嗎？”羅素問。

　　“會啦！”強子笑道。

　　羅素親了親小家伙。

　　強子立刻咯咯地笑了起來。

　　一家人終于都回來了。

　　開飯，今天四個菜，一個青菜，一個炒狼肉，一個煎泥鰍，一個煨的狼腿肉。

　　沒有米飯，只有兩大碗蒸的青團。

　　羅素終于吃上了不噎人的精米和肉。

　　雖然算不上好吃，但感慨萬千，就讓她情不自禁的眼淚直流。

　　嚶嚶嚶……肉真好，不噎人的飯食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