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司昂隱約聽見一道悶哼聲。
他回頭一看,只見幾人都是面色難看,承受能力最差的石儷和小泥巴更是面色慘白。
陸司昂回過頭來,沒有說話,他估計自己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陸司昂兩腿輕輕夾了夾,胯下棗紅色的馬兒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嚴肅而沉凝的氣息,沒有嘶鳴,只是埋頭前行。
更多的斷臂夾雜著斷腿出現(xiàn)在道路兩旁,或掛在屋檐,或落在廢墟里,或者干脆就散落在路邊,不過大多都被烏鴉野狗之類的吃得只剩骨頭,反射著白森森的寒光。
陸司昂再一次看見一條落在道路旁的斷臂,驚人的目力讓他看的很清楚,因為沒有被及時吞吃,斷臂上已經(jīng)長出了不少的蛆蟲,分外的讓人惡心。
陸司昂抿了抿嘴,止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握了握拳,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
這一路過來,到處是殘肢斷臂,連個人影都見不著,一副被洗劫過的樣子,這讓陸司昂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桃娘所說的話。
雖然他也不覺得桃娘像是會信口雌黃,拿屠村這種事開玩笑的人,但她畢竟沒有看見村子被屠,只是遠遠看了一眼而已。
萬一山賊被打退了呢?
或者只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不過現(xiàn)在陸司昂心底的那一抹僥幸已經(jīng)徹底被打消。
但奇怪的是,他這一路來連一具完整的人尸都沒有瞧見過。
這太不正常了,他可不信那幫山賊還會有好心給村民來個入土為安。
正當陸司昂皺眉思索之時。
一道破風聲陡然響起。
“咻!”
陸司昂陡然抬頭看向夜空,那里一枝大戟破空而來,快若奔雷般直直射向陸司昂。
不待幾人反應,大戟就從陸司昂面前擦過,最后墜在一座茅草屋上,威勢之大,竟直接將茅草屋給摧毀成了一片殘垣。
勁風呼嘯,吹得陸司昂額發(fā)飛揚。
他趕緊勒住受驚的大馬,目光在四周來回掃射。
身后的麻昌順已經(jīng)悄悄與陸司昂并肩而立。
兩人身后的石儷素手間悄然探出數(shù)根銀針。
小泥巴拔劍出鞘,四處張望,緊張兮兮的樣子。
落在最后的胡南明卻沒有行動,只是悄悄握住了長槍柄。
“你小子居然沒嚇得亂叫?”麻昌順還有心思打趣。
“其實是沒反應過來,現(xiàn)在回過味來倒是想叫,但是感覺有點沒面子,還是算了吧?!标懰景赫f著,目光卻沒給他一分。
兩人都沒再繼續(xù)插科打諢。
四周的黑暗處悄然涌出了成群的紅盔甲士,手握長槍,將陸司昂五人包圍了起來。
明明有數(shù)十人的規(guī)模,但紅盔甲士們行動起來卻毫無聲息,也難怪陸司昂幾人都陷入了包圍圈都沒能發(fā)覺。
一股鐵戈肅殺之氣悄然升騰,縈繞在陸司昂一行人周圍,讓人不由得喘不過氣來。
“娘的。”陸司昂沉默片刻,終于沒忍住罵出聲來。
被這么一群明顯訓練有素的家伙圍住,還被人主動點醒,顯然是有十足把握拿捏他們,下意識有種小命已經(jīng)不在自己手上的感覺。
所幸紅盔甲士們將他們圍住后就沒了動作,只是沉默的注視著他們。
像是看待宰的羔羊。
一名身材雄壯,足比陸司昂高上一頭的披盔大漢走了出來,然后站在那桿豎在眾人面前的大戟旁,冷漠的看著陸司昂幾人。
陸司昂也意識到這就是剛才那個一擊擊碎了茅草屋的狠角色,不由的一陣手抖,趕忙先聲奪人:“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大漢聞言,目光陡然一厲。
陸司昂不由得緊張的吞了吞口水。
這大漢一副人狠話不多,隨時要動手的架勢,但是他估計自己這小身板肯定是沒有茅草屋硬的。
所以他想了想,默默準備好等大漢拿大戟砸他,他就喊一聲吾命休矣然后躺板板得了,還能看上去體面點。
結果陸司昂剛做好壯烈的準備,就瞧見那個滿是威勢的大漢沖著他們舉起一塊樣式繁復的牌子。
“在下赤鳳軍煌焱旗副旗首孫晉,正在執(zhí)行軍務?!贝鬂h聲音很粗,“你們不歸人為何來此?
赤鳳軍?
陸司昂差點就下意識的驚呼出聲來,好在是對面子的執(zhí)著讓他穩(wěn)住了。
難怪他剛才就覺得這些家伙的裝束挺眼熟,原來是撞見了赤鳳軍。
這赤鳳軍乃浮瀧四衛(wèi)之一,名聲不在鎮(zhèn)獄司之下,如果說鎮(zhèn)獄司是浮瀧城內(nèi)詭異的清掃者,那這四衛(wèi)就是浮瀧城對外的守護者。
對大部分少有接觸妖邪之類的百姓來說,四衛(wèi)對他們來說還要更具有分量一些。
因為城外盤踞著的山賊是幾乎所有浮瀧人都畏懼的存在,而專門打擊山賊的四衛(wèi)也就更讓百姓依賴。
不過陸司昂穩(wěn)住了面子,有人卻沒能穩(wěn)住。
小泥巴一聽大漢的話,立刻眼前一亮,驚喜道:“赤鳳軍?是浮瀧四衛(wèi)的赤鳳軍嗎?我打小就聽說你們了!你們簡直是浮瀧城的守護神啊!”
陸司昂嘴角抽搐,好不容易才按耐住當場收拾這個長他人志氣的笨蛋家伙的沖動。
鎮(zhèn)獄司和四衛(wèi)之間關系不能算惡劣,但也算不上多么親密,多少還是帶點競爭關系在,更何況是現(xiàn)在這種狹路相逢的狀態(tài),氣勢輸了就輸了一半。
他不著痕跡的打量一圈,就看見這原本板著臉的大漢藍若谷嘴角都壓不住,更別說其他赤鳳軍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嗯,這怎么不算一種屈人之兵呢?
陸司昂這么想著,悄然的松了一口氣,然后給了麻昌順一個眼神。
后者會意,舉起銀牌,表情肅然道:“鎮(zhèn)獄司不歸人銀牌麻昌順,正在執(zhí)行密令?!?p> 不歸人是巡瀧衛(wèi)的前稱,后來在某一天似乎是鎮(zhèn)獄司的御座心血來潮,覺得這名頭不太吉利,就干脆改了個名,不過浮瀧的老人還是習慣叫不歸人。
而鎮(zhèn)獄司所屬也都沒什么意見,包括陸司昂在內(nèi),畢竟不歸人聽上去就是要帥一些。
嗯,只給他們幾個說的,怎么不算是密令呢?
陸司昂背后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同時保持沉默不說話,一副高冷的態(tài)度。
而那漢子孫晉先是看了一眼麻昌順手中銀牌,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明顯領頭模樣的陸司昂身上,欲言又止。
“孫旗首,你等來此想必是為了落山村之事而來吧?”陸司昂毫不客氣地率先開口,貌似客氣卻帶著傲慢的口吻,“我等無意與你為難,把路讓開吧?!?p> 話音一落,陸司昂明顯感受到四周的目光都兇狠了起來,包括提著大戟的漢子孫晉,眼神落在陸司昂身上,像是刀鋒般凌厲。
而陸司昂只是平淡和他對視。
四下寂靜。
孫晉看著這個穿著標準裝束,面色平靜,眼神介乎于剛睡醒的橘貓和翻肚皮的死魚之間的陸司昂。
看這年紀怎么也不像身居高位的樣子,但他這副有恃無恐的鎮(zhèn)靜樣子又完全不像裝出來的,孫晉一時間有些摸不清這小子的路數(shù)。
最后他避開了陸司昂的眼神,在周圍人不解的目光中揮了揮手。
眾人見狀,毫不猶豫的讓開了一條道路來。
陸司昂含笑點頭,然后帶著人頭也不回的從甲士中間穿行而過,表情鎮(zhèn)定的不像身臨陣前,更像是春日郊游。
麻昌順緊隨其后,回頭沖著孫晉咧嘴憨笑一下,又很快回過頭去。
石儷表情恬淡。
胡南明面無表情。
只有小泥巴涂俊似乎頗為不舍的連連回頭,來回打量那一個個身披赤甲的軍士,但也沒有勒馬停下,吊在隊伍末尾漸行漸遠。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視野外,孫晉才終于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剛才陸司昂等人停止的地方。
那里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名身材高瘦,頭戴黑色兜帽的男人。
“蕭林?你不是應該在準備行動嗎?來這里做什么?”孫晉聲音冷硬,幾乎不帶起伏。
兜帽男人蕭林揚起頭,露出半截有些尖銳的下巴,語氣散漫道:“沒辦法,你們實在太慢了,老大讓我來看你們是不是被哪個野女人纏住了?”
不等孫晉回答,蕭林看了一眼陸司昂等人離開的方向,繼續(xù)道:“我說,你怎么會放他們不歸人過去?”
孫晉說:“不歸人和我們又沒有沖突,我放他們過去不應該嗎?”
“別人是應該,但你不是很討厭不歸人那些家伙嗎?每次都得打一架才罷休?!?p> “還是說你真被那個裝腔作勢的毛小子給嚇住了?那你真是白長這么大個了啊。”蕭林嘲諷道。
“我可沒有討厭不歸人?!睂O晉語氣生硬,“而且大軍首有令,今日暢行?!?p> 當他話音剛落,就算是質(zhì)疑也保持沉默的赤鳳軍甲士們竟是齊齊發(fā)出微弱的嘩然聲。
敬畏,崇敬,狂熱,種種情緒毫不掩飾的浮現(xiàn)在了眾甲士的臉上。
兩人對眾人的反應毫不意外。
“我就說?!笔捔殖聊凰?,旋即笑道:“那你怎么又帶人出來了?想抗令?”
“我可沒阻攔。”孫晉微垂腦袋,“只是想看看現(xiàn)在不歸人的新人成色而已,結果倒還算有幾分膽色。”
“是啊,特別是領頭那小子,明明連化息都不是,還能頂著你們半數(shù)煌焱旗,愣是裝出大佬的樣子,膽大包天了這得?!?p> 蕭林嘖了嘖嘴。
孫晉沒有接話。
蕭林也不以為意,擺了擺手,說:“行了,你們抓緊清掃完,我先去復命,免得老大他們以為你和誰打起來了?!?p> 他一步邁出,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孫晉顯然對此毫不意外,看也不看,未握大戟的那只手舉起又落下。
周圍的甲士們像是得到了某種命令,紛紛隱去了身形。
孫晉最后看了一眼路司昂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也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