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時之貽眨了眨眼睛,在府里,洗完澡,經(jīng)常是哥哥給她絞干頭發(fā),哥哥說她頭發(fā)生得烏黑發(fā)亮,像一匹上好的綢緞,任何人給她絞干頭發(fā)都沒他絞的好。
少年輕輕拉了她的手進了屋。
時之貽只覺得,那手被觸碰到的地方,直發(fā)燙,比她的臉都還要燙。
他拿了臉帕來,讓她坐下。
時之貽乖乖的坐在那兒,一時間也不敢亂動。
手如玉筍,撿了她的一縷發(fā),用帕子細(xì)細(xì)的擦著。
兩人挨得極近。
近到,能感受身后傳來的溫度,還有著很好聞的清香,時之貽咬了咬嘴巴,歪了一下頭,然后飛快的看了他一眼。
少年俊朗的臉上,有燭火跳動的身影,眉如墨畫,面如秋波,色如春曉之花,這樣貌真是世間少有,尤其是他那認(rèn)真的神色,更是讓整個人都熠熠生輝。
時之貽覺得,他就像是小時候看的話本上的小神仙。
下凡來啦。
心,突然跳了一下。
屋子里安靜的,只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還有那帕子摩挲著頭發(fā)的聲音。
時之貽目視前方,看著窗外晚風(fēng)拂過葉片,把整棵樹的樹葉都搖的沙沙作響。
夜空繁星點點,大地都悄悄的融入了一片溫馨的夜色中。
她沉思了一會,開口道。
“其實以前,有個一直給我擦頭發(fā)的人。”
身后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頓了一下。
“不過后來,他走了?!?p> 燕九思聽聞,垂了眸。
“我當(dāng)時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離開我,后來祖母告訴我,說,是因為有人想他了,所以他就不給我擦頭發(fā),給那個想他的人擦頭發(fā)去了?!?p> 她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自己的腳,輕聲道:“大哥,你是第三個對我那么好的人。”
沒等燕九思說話,她伸出手指頭比了比:“第一個是我祖母,第二個——”
“就是我的妹妹——”她語氣故作歡快,兩只小腳前后交錯。
小臉卻帶著一絲認(rèn)真。
“我妹妹對我可好啦,什么好吃的都給我,好玩的也給我。每次我娘罵我,他都是第一個護著我的。”
“他看書的時候,我去搗亂,他都不生氣,還專門準(zhǔn)備杏仁糕給我吃?!?p> “下雨天打雷我一個人害怕不敢睡,他冒著雨渾身濕透了來找我,哄我睡覺。”
“我和他生下來,父親就得病去世了,別人看我沒父親,就欺負(fù)我。他一個人跑過去要把他們打一頓,結(jié)果弄得自己一身傷,還笑著對我說不疼?!?p> “我羨慕別的小朋友有撥浪鼓玩,他就去給我買,結(jié)果出了府,差點沒被人販子拐走,氣的我祖母都要打斷他的腿。”
“我祖母都說他對我特別好,說旁人家的,哪會像他這般事無巨細(xì),容我沒大沒小,事事滿足的?!?p> “他還......”
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顫音。
小小的身子看起來很是單薄,背影透漏出幾分蕭瑟。
靜默了一個呼吸間。
她背對著,含著哭腔的問他。
“大哥,你說這么好的人,怎么就離開我了呢?”
“他和我一樣大,本來能活好久好久......”
“為什么......為什么走的人是他.....”
“而不是我......”
她一只小手緊緊的拽住他的衣擺,淚珠從臉龐滾滑落,如斷了線的珠子。
即便身體在顫抖。
卻倔強的不肯抬頭,唯恐讓人看到她的脆弱。
多少個日日夜夜,她都在母親要掐死她的噩夢中驚醒。
她害怕見到她,害怕她會像那一次一樣,撲上來質(zhì)問她,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為什么要搶走父親和哥哥的壽命,為什么她還不去死!
她無時無刻都在擔(dān)驚受怕著。
她知道祖母同她說得話,不過是在寬慰她。
因為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時家真正需要的,是他。
若是能夠選擇的話,她寧愿死的那個人。
是她自己......
身后的人良久沒說話。
半晌,只聽一聲嘆息。
他好像能夠理解她的感受一般,懂得她的痛苦。
抬起手來,把手放到她的腦袋上。
微涼的手指觸碰她的發(fā)絲。
他的語氣很輕,卻很柔和,仿佛怕驚了她一般。
一字一句道:“以后,有我對你好。”
......
一天的時光過得飛快,不過時之貽一大半時間都是在瞌睡中度過。
她覺得不是因為她的原因,純粹是先生講的太像念經(jīng)。
要不是燕九思好心的給她擋著,不然她早就被拎出來,在眾目睽睽下,打手心了。
沒想到她沒打上手心,有個人卻挨了揍。
當(dāng)大家收起書來,準(zhǔn)備散去的時候。
就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聲:“楚晏安!你個兔崽子,給老子出來!”
眾學(xué)子紛紛伸長了脖子探頭看。
原本還在懶洋洋的走著的楚晏安,一聽這聲音,頓時一僵,然后撒開腿就跑。
身后追著的,是一個手拿長棍,長得如山一般的男人。
他邊追還邊喊:“狗崽子,給老子站?。】蠢献硬淮驍嗄愕耐?!”
“站??!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老子叫你爹!”
一旁站著的季子昂甚是風(fēng)雅的搖了搖扇子,笑道:“這下又有好戲看了?!?p> 果然是一出好戲。
時之貽吃飯的時候,都能聽見楚晏安那凄慘的叫聲。
聽說楚晏安他爹,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楚晏安第一天進學(xué)堂就跟人打架,被罰了沒長記性,還帶著跟他打架的人去喝花酒,這才幾個月,就已經(jīng)干出了兩件大事。
他爹覺得,要是再不管他,恐怕接下來,他兒子說不定都能一把火把整個國子監(jiān)給燒了。
于是就拿了家里祠堂專門用來打楚晏安的棍子,一路兇神惡煞的殺到國子監(jiān)來,勢必要把他兒子活剝了。
等到時之貽清理完馬廄回到宿舍的時候,都還能聽見他的慘叫聲。
嘶——
可謂是慘絕人寰、慘不忍睹啊。
尤其是夜里入睡時,還能聽見隔壁的楚晏安陣陣的抽氣聲。
伴隨著楚晏安痛苦的聲音,時之貽本以為今晚一定能夠有個好夢。
卻聽院子里又傳來一陣殺豬般的叫聲:“啊——鬼啊——”
嚇得她差點沒滾到床下。
怒氣沖沖的穿了鞋子,推開門,剛想罵哪個兔崽子大半夜不睡覺亂逛院子擾人清夢,就見鳳無洛那胖小子只著白色褻衣,坐在地上,一張小胖臉上滿是驚恐,整個人像是心臟都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似的。
順著他看過去的方向,一個穿著紅衣服的人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手中還拿著一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