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矮個子（五）
觀者是被凄厲的哨聲驚醒的，武士揮著旗子，指揮他們前往“防線”，就是破柵欄。
這里就是昨天的爭奪目標(biāo)，被蠻族控制的偽軍和堅守的士兵就是在這里廝殺了整整一天。
偽軍損失慘重，他們亦然，所以新兵也必須加入戰(zhàn)斗了，武士指揮他們列出隊伍。
觀者沉默地站在隊伍最前端，他的后面是哨人。
前隊逃跑，后隊斬前隊！老兵還在后面，押著他們作戰(zhàn)。
面前的敵人和身后的隊友居然同時可能殺我！觀者苦澀地微笑，好在矮個子生了病，武士把她領(lǐng)出來了。
軍官們向他們承諾，支持三天，援軍就到，他們別無它法，只能祈禱軍官沒有騙他們。
蠻族騎士身披皮甲，面覆黑布，看不清表情。
“那是我們的裝備！”武士咬牙切齒地說，他看到了不少王國的制式裝備。
蠻族分出數(shù)個騎陣，戰(zhàn)馬慢悠悠地靠近，似乎不是來進攻而是來郊游的。
不由得生出一股希望，哨人拍了拍他的肩，“觀者，蠻族沒什么厲害的?！?p> “來了?！蔽涫克粏〉念澮魠s讓觀者心中一沉。
蠻族的騎兵突然加速，在兩百來米的距離上幾乎轉(zhuǎn)瞬及至，就看到的七八個騎陣高速接近。
就在觀者以為即將相撞，心臟幾乎蹦出胸膛的時候，蠻族突然一個大拐彎和士兵依靠的簡陋柵欄平行而行。
正在疑惑蠻族騎兵時，武士大吼一聲：“舉盾！”，哨人下意識地舉起盾牌護住自己和面前的觀者。
霎那間，蠻族騎陣中“嘭”地一聲，一叢黑霧驟然騰起，弓箭如雨點一樣落下，觀者被哨人護住，但也聽見盾牌上“咚咚”地響，身后穿出大片哀嚎。
如果觀者他們可以站在天空觀戰(zhàn)，就會發(fā)現(xiàn)蠻族騎陣迅速轉(zhuǎn)向，敏銳地尋找士兵防御的動搖之處。
很快就就如雨一樣把穿甲重箭傾瀉在薄弱之處，這種額外加重的弓箭輕易地?fù)舸┝撕喡淖o盾和鏈甲，把一線的新兵成片射倒。
受傷和驚恐的士兵惶恐地想要往后退卻，但結(jié)出嚴(yán)密盾陣的老兵把長槍懟在了新兵臉上。
“回去頂著！”“不準(zhǔn)后退！后退者死！”軍官怒吼著，勉強讓新兵不至于潰散。
“呼呼，蠻族沒盯上我們這呢?！鄙谌寺曇纛澏叮^者看著頭上的盾牌搖搖晃晃，身后的哨人念念有詞，向某個神明祈禱頌愿。
“還沒完呢。”武士聲音嘶啞，缺少干凈水源和大聲指揮極大損害了他的嗓子。
果然，還有幾個騎陣漫不經(jīng)心地綴在射手騎陣身后，當(dāng)蠻族那邊一支響徹云霄的哨箭騰起時，狀況突變。
射手騎士嫻熟地操縱戰(zhàn)馬轉(zhuǎn)身遠(yuǎn)離戰(zhàn)線，那幾支“漫不經(jīng)心”的騎陣不知不覺間以及排列出一條長隊。
“這是要干什么？”觀者仔細(xì)地看著那些列隊的黑甲騎士，這和他看“指環(huán)王”中的騎兵沖鋒相差甚遠(yuǎn)。
黑甲騎士身披重甲，裝備長槍，卻是夾在腋下，單手輕扶，行軍成行成列，如墻而進。
五六列騎士一陣，漫步靠近被弓箭洗劫過的陣地，百米時驟然加速，不同于射手騎士的加速，他們加速幾乎不顧戰(zhàn)馬哀嚎，狂吼著沖向混亂的士兵陣地。
“??！”“我的腿！”騎兵沖進陣地，長槍狠狠地扎在驚恐的士兵身上，蠻族騎士立刻拋棄長槍，拔出彎刀，肆意砍殺被撞得東倒西歪的士兵。
在軍官指揮老兵前進，補充戰(zhàn)線的缺口時，蠻族停止砍殺，一轉(zhuǎn)身緩緩地趟回了蠻族軍陣。
“天殺的蠻族！”武士惡狠狠地看著他們離開，蠻族慢悠悠地回到大營，翻身下馬，在輔兵的伺候下喝水更換長槍，戰(zhàn)馬也有專人伺候，檢查馬甲、吃喝休息。
就在第一騎陣蠻族沖擊騎兵后撤時，第二騎陣已經(jīng)狠狠撞進了陣地，第三陣、第四陣……
他們秩序井然，耐心地如同文明社會的排隊一般，一個接一個向他們的薄弱點發(fā)起沖擊。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武士喃喃的說，“我的爹就是這樣死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們足足沖擊了上百陣！”
觀者頭皮發(fā)麻，穿戴鎧甲手持武器光站在這里一天都是折磨，蠻族的騎士一波一波的沖擊而來，每一次都能輕松踩死、撞死、扎死、砍死近百人。
反觀蠻族騎兵，射手攻擊制造混亂和漏洞，只要防線漏出漏洞，沖擊騎士立刻就會發(fā)起輪換猛攻，逐批休息，一輪接一輪永無休止。
“完了，完了……”哨人盾牌無力地搭在觀者的肩上，他雖然是個農(nóng)民，但也懂得審時度勢。
王國軍隊如同堵在山口的圓圈，不讓蠻族大部沖進內(nèi)地，蠻族進攻則如同鋼針，每次只扎一點，當(dāng)圓圈被刺穿，蠻族沖進圈內(nèi)，就會腹背受敵，滿盤皆輸。
軍官指揮著他們向缺口緩慢移動，老兵上前接替他們的陣地。觀者抬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武士。
武士面沉如水，察覺了他的視線，僵硬地朝他點點頭。
“前進！堵住缺口！”
一批一批的進入缺口，一批一批地倒下，尸體越堆越高，蠻族沖擊暫停了一會，隨即換了一個方向攻擊，又讓軍官們一陣手忙腳亂。
“尸體堆的蠻族都覺得不好打了?！庇^者氣喘吁吁地立在尸堆中，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兩輪蠻族沖擊了。
要不是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尸堆，他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瘋子裂開了大嘴，他又看到熟悉的場景，“啊哈哈哈哈哈哈！”他哈哈大笑，“回來了！回來了！活地獄?。?！”
他又唱又跳，跑下尸堆，往蠻族那邊沖過去，武士被尸體絆倒，沒能拉住他。
瘋子死了，散在周圍的游擊蠻族騎士飛身而來，探身抓住瘋子的頭發(fā)，一刀就帶著腦袋揚長而去。
血液從半截脖子里射出一米多高，像一個紅色噴泉，隨著尸體的跌倒，噴泉也隨之顛倒。
就像這支軍隊一樣，“被突破啦！”“蠻族殺進來了！”“完了！完了！”不知何時，顛倒的噴泉也在軍營中處處開花。
哨人大叫一聲，扔下武器，隨著亂軍往外跑，武士怒吼著砍殺逃兵，他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刀也鈍了，那一刀只把哨人的肩腑劈開大半。
哨人的心肺敞開在空氣中，肺泡隨著他劇烈的呼吸漲落，他向觀者伸出手，“救救我……帶著我逃走……”
觀者強忍住沒有理睬他，醫(yī)生見到他這樣的傷勢只會抹了他的脖子。
他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他。
武士狂吼著，逃兵畏畏縮縮著不敢靠近他。他怒吼著：“逃什么？你們逃得了嗎？要么和蠻族拼了，要么……被他們割了腦袋邀功！”他大喘著氣，眼淚連成珠子一樣落下。
武士已經(jīng)精神崩潰，他不再管這些逃兵，哭號著，扭頭往亂軍中沖去。
該結(jié)束了，觀者放下武器，跌跌撞撞地往軍營中走去，那里還有人等著他。
“矮個子，矮個子……”他的聲音已經(jīng)徹底變形，身體失去潔凈的水的滋潤，讓他面容憔悴枯槁，嘴唇如同龜裂的土地，充滿了死亡的意味。
“我在這呢?！蔽⑷醯穆曇粝褚国L在瀕死的嚎哭。觀者找到藏在了尸堆中的矮個子。
白天，她臉上血糊糊的痕跡看的更清楚了，那是昨夜她喝下血的痕跡?！坝^者，我們要死在蠻族手里了嗎？”矮個子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
他不想說一些悲觀的話題，摸了摸矮個子的額頭，滾燙。他不可能背著矮個子從蠻族騎兵手中逃脫。
“觀者，你投降給蠻族吧，好歹留著一命。”矮個子知道偽軍的事，她艱難地睜開眼，依戀地看著他。
“你怎么辦呢？”眼前矮個子的身影開始模糊，眼淚摻著塵土，從臉頰上留下兩道水印子，“他們不會要病人的?！?p> “我？”矮個子喑啞地笑，“我是該死的人?！彼⒁曋难劬?，“觀者，我騙了你?！?p> “你不是觀者……我看出來了?！庇^者沉默不語，他頂替了這個名字，這個身份。
“過去的你，其實是想賣了我，對嗎？”矮個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救了我，不過是因為我小，可以很簡單地賣個好價錢，我看見了你聯(lián)系村中的人牙子?！?p> 是的，觀者沒有否認(rèn)，前身就是這么打算的。
“所以我為你報了兵，想讓武士他們帶走你，我就自由了?！卑珎€子微笑著說，“但那一刻，你變了，你抱住了我讓我溫暖，我明白你想要救我，而不是過去那樣，嫌棄我，想要賣掉我?！?p> 她血糊糊的小臉無力地抬起：“我后悔了，你為什么不能早點來呢？我多么想要和你一起啊，我多么想不再對每一個人抱著敵意啊?！?p> “我后悔了，我害了你死在戰(zhàn)場上，一個愛我的人而不是害我的人，我一個人能走多遠(yuǎn)呢？與其茍活而又獨死，我只想和你一起死去?！?p> “我后悔了，是我的錯，還怎么敢在這說傻話，就是我害了你，只希望你能不去怨憎我就好?！?p> “我的錯……”矮個子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說了很多很多，眼眸漸漸失去光彩。
“我只求你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把我燒死在這和父親同去，而不是死在蠻族刀下。我求你……”
“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觀者緩慢又堅決地回答她，小心地把這個女孩平放在紅褐色的土地上。
矮個子再也不說話了，觀者拭上她永遠(yuǎn)失去神采的眼，環(huán)顧周圍，那些營地里的傷員早已失去生命，流干了的血在血泊中匯集。
他把傷員的衣服脫去，層層蓋在矮個子身上，尋了火折子勉強點燃了這座墳。
“我不做你的仇人的狗。”矮個子撲向靠近的蠻族，他感到世界顛倒，看著蠻族那不屑的笑，痛苦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