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無神論者的神義論
在奧菲利亞身旁,勞倫斯默然垂首,盡管他身邊人頭攢動,但他心中卻有一絲孤獨的情緒。從宴會廳上層的樓亭內(nèi)傳出了悠揚肅穆的圣歌,十幾位身披樸素長袍的教士站在宴會廳門前,面容掩蓋在兜帽之下。他們的任務(wù)是在莊嚴的圣歌響起時守在門前,迎接奧菲利亞的到來,這是高級神職人員在參與凡世宴會時所舉行的儀式。那低吟高誦的晦澀圣言是在稱頌全能之主的慈悲與智慧,而非襯托奧菲利亞至高無上的地位。
自詡高貴優(yōu)雅的蘭斯人十分看重用餐的禮儀,這種吹毛求疵的講究在勞倫斯剛進宴會廳就感受到了——紅藍綠黑白黃,各色的餐前小菜和甜點被整齊劃一地擺在一張張雕花長木桌上供人取用,每種顏色的食物周圍還有同樣顏色的花瓣點綴。清一色的亮銀餐具和水晶杯帶著典型的古典宮廷風格和繁縟性,而這種對古典美學法則近乎病態(tài)的苛求并沒有博得多數(shù)人的贊嘆,除了勞倫斯——他猜塞連代表也許和他一樣對蘭斯王庭的奢華布置感到震撼,只是出于臉面問題沒有表態(tài)而已。
“緊張嗎?”奧菲利亞的步伐依然從容,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非凡氣勢。她把臉幾乎貼在了勞倫斯的胸前,小聲打趣道:“現(xiàn)在的你就像個沒進過城的農(nóng)夫。”
勞倫斯對于奧菲利亞的親昵姿態(tài)有些不適,他干巴巴地回復道:“我又不像您,一直被無數(shù)信徒和教士仰望,早就習慣被人注視了??赡苁俏艺娴牟幌矚g這種感覺吧,我現(xiàn)在只想早點回去?!?p> “并非如此,在成為圣女前我只是個不起眼的牧羊女。”奧菲利亞毫不在意隨從們或驚訝或懷疑的目光,自然地拉著勞倫斯向教會代表的席位走去,“神國并非你想象中的無暇凈土,我只是見過許多匪夷所思的東西而已。在圣城,猴子在扮主教,驢子在背誦教典,而真正的人類在爭奪金幣。相信我,假如你見過那種場面,就不會在這種地方露怯了?!保ê镒与[喻在幕后利用神權(quán)放縱行事的乖張之人,驢象征受管束的知識階級。)
“是嗎…”
“是的,我保證。”
勞倫斯陷入了沉默。他抬眼望去,宴會廳中的一切都被染成了金色,似乎戰(zhàn)敗的氣氛并沒有影響到宮廷頹敗奢靡的宴會風格。美輪美奐的貴婦人們,正身體前傾,將飽滿的*半遮半掩地展露給有那些梳著精致胡子的優(yōu)雅男人們。混著一股迷迭香和桃金娘氣味的香水讓勞倫斯隔著老遠都能聞到一股魅惑的味道,這種繚繞在宴會廳里的腐爛、惡濁氣味讓勞倫斯頗為不自在。奧菲利亞臉上永遠都浮現(xiàn)出令人心神安定的微笑,無論何時,她所展現(xiàn)出的氣質(zhì)都像春天里無聲開放的鮮花,純潔、寧靜、纖塵不染——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但勞倫斯喜歡鮮花,她美麗、柔和、身披夢幻般的色彩。
而且,仔細觀察后,勞倫斯注意到,奧菲利亞的身材相當有料,即使穿著寬松的教袍,其不經(jīng)意間展露出的曼妙曲線,也足以讓每個男人想入非非。
圣女的身材,簡直好到下流…勞倫斯暗想。
“在想什么?”奧菲利亞問:“你看上去很疲憊,是因為在我身邊有些不自在嗎?”
“當然不。我只是…”勞倫斯搖搖頭,“我只是在想那幅畫到底是什么…”
總不能把真實想法說出來吧。
奧菲利亞沒有回復,而是招手喚來侍從,要了一杯熱騰騰的花果茶,遞給勞倫斯。雖然勞倫斯并不渴,但他還是從奧菲利亞手中接過了遞來的杯子。滾燙的茶水透過薄薄的杯壁將炙熱毫無保留地傳來,讓勞倫斯不得不忍著疼才能拿好杯子。茶水的熱度在體溫的冷卻下褪去,留下針刺般的疼痛,滲入血管,令血管外壁突突跳了起來。這樣微不足道的痛楚能暫時驅(qū)散腦海中的非分之想,多少能提醒他打起精神。勞倫斯低下頭,淡紅色的半透明液體正緩慢的蕩漾,薄霧繚繞,有一種甜而不膩的清香味道。
“那是褻瀆者?!倍溉?,她開口了,語氣變得冰冷無情,“或者說,惡魔會稱它們?yōu)椤異耗АK鼈兪墙虝墓爬纤迶?,如同瘟疫一樣,無法被根除。它們會蠱惑人類訂下契約,竊取他們的靈魂。審判庭和裁判所就是為對抗、獵殺這些邪惡物種而設(shè)立的?!?p> “我…搞不懂,奧蘭多公爵是蘭斯的英雄,為什么?”
奧菲利亞將雙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溫暖柔軟的觸感,讓人完全感受不到藏在血管里的惡毒與冰冷。
“別擔心,如果畫中內(nèi)容屬實,那審判庭和裁判所一定會盡快行動起來的?!眾W菲利亞就像是不懂對癥下藥的庸醫(yī)一樣,用她一貫的態(tài)度低聲安撫勞倫斯,“離開他吧,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那些骯臟的東西是無法傷害你的,我保證?!?p> 這已經(jīng)不是邀請了,簡直是赤裸裸的勾引…勞倫斯用了整整一分鐘才反應(yīng)過來,他實在不明白奧菲利亞為什么會這么在意他,畢竟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他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勞倫斯沉默了,他想答應(yīng)下來,卻總感覺哪里不對。
就在進退兩難時,回蕩在宴會廳正門的喧鬧聲堪稱天籟之音——這意味著有重要人物到來。
“殿下,我…”
“你完全可以叫我奧菲利亞。”
“是,殿下。也許宴會就要開始了,我得坐到…”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勞倫斯。大多數(shù)人都只看他們愿意看到的,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但我認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個會思考的聰明人。所以,希望你考慮一下,要不要成為我的守護騎士?!?p> “啊…”勞倫斯張了張嘴。有時候他能猜到故事的結(jié)局,即便奧菲利亞的邀請不過是證實了他的猜想,他也不知道該作何回應(yīng)。
“不必為難,你不需要現(xiàn)在就給出答復?!眾W菲利亞反倒是毫不在意地聳聳肩,“不管怎樣,我都希望這提議不會影響咱們的友誼?!?p> “對不起?!彼吐暤狼?,收回了手。
“沒關(guān)系?!笔ヅ胂A苏Q?,小聲提醒道:“你可是我的男伴,沒忘記吧?”
“我知道。稍后我會來找您的?!眲趥愃拱櫰鹈?,想要轉(zhuǎn)身離開。
“順帶一提,你對于主是否全知全能的論點很有趣。人的觀念是,主什么都能做,才叫全能。但主的全能,包括祂不愿意做那違背祂本性的能力。”奧菲利亞用緩慢、輕微的聲音說道:“另外,記得謹言慎行。否則發(fā)表這類言論很容易被裁判所盯上,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他們是怎么審判瀆神者的。”
盡管奧菲利亞的聲音甜美而流暢,但正是這種從容的緩慢,才讓她語氣中的警告意味更加強烈。勞倫斯頓了頓,勉強笑了笑,去尋自己的席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