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尋釁

　　裴衍到的時候，大船已經(jīng)離開了岸邊，沿著河流最美的一段緩緩行駛，在其身后，環(huán)繞著十幾艘小船，不時地從岸上某個地方接人，又或者將船上哪位才子新寫的詩作傳遞出來。

　　這場由林家二公子主辦的詩會在江寧城最是受矚目。街道里，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聚會中，文人學(xué)子們搖頭晃腦地品評著誰的詩作最能傳唱的久。

　　裴衍乘坐小船來到江心，上了樓船之后，遞上陳芳給他的請?zhí)?。立刻便有小廝高聲呼喊道：“東京城裴白衣裴公子到...”

　　裴白衣這個名頭在江寧城可沒幾個人熟悉，但卻引起了樓船上最中心的一幫人的注意。

　　“各位，這位裴公子出身東京城，乃是家父在河邊下棋認(rèn)識的棋友，對其評價頗高，此番更是親自要我寫了請?zhí)涞谴?，小弟先去迎一迎。”主桌里，一年貌約莫二十歲上下的青衣儒生，對著一眾酒友拱了拱手說道。

　　“叔平這是什么話，既是陳公親自邀請的朋友，相比定是不凡，我身為此次詩會主辦方之一，豈有不去相迎的道理?！闭f話的正是林家二公子林言，年紀(jì)看上去比陳叔平略大些，但也不過二十余歲，兩頰上泛著微微的紅暈，顯然是沒少飲酒。

　　旁邊的酒桌上，陳叔平的二哥陳仲升此時也靠了過來，自家父親邀請來的朋友，當(dāng)兒子自然得出面迎接，跟著他一道過來的還有海家二房的嫡子海毅和唐家的唐志平。

　　如此一來，這接人的陣仗便顯得有些隆重了，陳芳的兩個兒子江寧城也是赫赫有名，此番林言舉辦詩會，便是借用了陳家的名頭。

　　至于這海毅，海家的名頭早已無需他人多做贅述。

　　裴衍看著這嘩啦啦跟出來的一堆人，差點以為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身份。

　　只見眾人以陳仲升最為年長，走上前來朝裴衍拱手行了一禮，然后一一介紹道：“在下陳琦字仲升，早就聽家父一再提及文若兄的名字，此番一見，果真天人一般?！?p>　　“仲升兄客氣了，在下裴白衣，字文若，見過諸君?！迸嵫苓@才意識到眼前這位便是陳芳的二公子了。

　　“在下陳道，字叔平。”

　　“在下林言，字謹(jǐn)言。”

　　“海毅，字任安?！?p>　　“唐志平，字國維。”

　　眾人一一做了介紹，裴衍仔細(xì)打量了一下，這些人的名字有不少這段時間都聽過。

　　裴衍一一行過禮后，便被一眾人簇?fù)碇蜕蠘谴?p>　　林言租下的是一條三層高的大船，粗粗看去，船上足有上百號人，底層的甲板上首，搭建了一個臺子，此時正有林家請來的舞姬在臺上表演。

　　晚些時候蒔花館的葉清涵便會在這里演奏。

　　這葉清涵是近兩年秦淮這一帶有數(shù)的名妓，賣藝不賣身，被稱為才貌雙絕。

　　賣藝不賣身這樣的噱頭什么時候都有，雖說早晚梳籠，可眼下頂著清倌人的名頭，在這秦淮兩岸是千金難求一見。

　　此番林言能夠請來她，也是仗著林家與蒔花館有些關(guān)系，加上陳芳兩個兒子的名頭確實好用，這才能做出這般排場。

　　說到底林家不過是商賈之家，那林言并未取得功名，縱有萬貫家財，也難免流于下乘。

　　楊逍今晚有些出風(fēng)頭，方才寫了一首詠月的詩詞，得眾人唱和，算是今晚樓船上極拿得出手的。

　　這時候看見裴衍被一幫主人家簇?fù)碇街髯郎先?，喝多了些酒的他便朝身邊的同窗詢問道：“這白衣少年何許人也，竟勞動這諸多人去迎接?！?p>　　要知道今晚出盡風(fēng)頭的他尚沒有去到樓船三層的資格。

　　想想那三層上都是些什么人，除了一幫世家子弟之外，這江寧城的屬官也是來了不少，亦不乏盛名在外的才俊。

　　裴衍在這江寧城籍籍無名，如何當(dāng)?shù)闷鹬魅思疫@般的擁戴。

　　那楊逍邊上的同窗腦子倒是清醒，方才依稀聽見了小廝的報名，笑道：“方才聽下人說是東京城來的公子哥，想來是頗有些身份?！?p>　　楊逍一聽，卻是不屑的道：“東京城來的，切，不過又是個紈绔的世家子罷了，仗著家里有點權(quán)勢招搖過市，如何比得過你我寒窗十年之功。”

　　旁邊的人正待提醒他慎言，卻被方才說話的同窗提前說道：“楊兄說的是，今夜楊兄一闕詞，只怕江寧城各大詩會亦是無有比擬者。要是我說，唯有楊兄弟方才配得上這主桌的席位?！?p>　　這人顯然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如此拙劣的挑撥竟堂而皇之的說口。

　　卻見周邊其他人一聽，俱是臉色微變，一些人不動聲色的退開數(shù)步，卻也同樣引來了一部分人的應(yīng)和。

　　酒過三巡，月至中天。

　　畫舫中的歌舞散去，隨后響起了一眾賓客熱烈的鼓掌聲，又有從岸邊來的小船將其他詩會上出現(xiàn)的出色詩句送了上來，送予船上的大家品評。

　　詩會這種東西不可能一味的等著才子們作詩，林言自然要在船上安排好些個節(jié)目，飲酒作對，聽歌賞舞。而到了這個時間點，基本也到了整場詩會的重頭戲。

　　由花魁娘子來演奏今晚各大詩會中的幾首詩詞，往往也是詩會中最出風(fēng)頭的。

　　這當(dāng)中自有許多門道，所謂文無第一，若沒有真正的驚世之作，一般來講所謂上佳的作品差距不過毫厘之間。

　　而能被葉清涵演奏出來，除了在詩會上出盡風(fēng)頭之外，也是這幫才子們接近佳人的絕好時機。

　　按理說，這詩會的拔的頭魁的會被葉清涵單獨宴請，若是能得葉清涵的青睞，將來把人弄上手，破了身收入房中，便堪稱人生巔峰了。

　　沒錯，這年代狎妓成風(fēng)，若能憑著自身才華摘下那江寧城人人可望不可及的花魁娘子，自然便是頭一等的風(fēng)光。

　　秦淮風(fēng)月悠悠百年，出現(xiàn)過何止數(shù)百位花魁，這類才子佳人的故事每年都有，而作為故事里的主角，那位獲得佳人青睞的才子自然是人人羨慕。

　　楊逍今晚也是有希望得到葉清涵的青睞的才子之一，甚至說在這畫舫之上，他比其他人都要更有機會。

　　畢竟無論是陳家的兩位公子，還是唐志平這位舉人，所擅長的都不是詩詞之道，即便是眾人中作詩稍好的海毅，眼下也沒有拿出好的作品來。

　　裴衍本來就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態(tài)過來看看，又恰巧認(rèn)識了陳仲升這幫人，今夜已是收獲滿滿，尤其是這位林家的二公子林言，更是讓裴衍刮目相看。

　　原本有了唐家作為備選，裴衍此行的目的之一是接觸一下唐志平，未曾想倒是這位林言讓他頗感意外。

　　言談之間說道商賈之道，這位林二公子無論是在經(jīng)商的理念上，還是對商人之于社會的作用，都有著別具一格的見解。

　　商人重利，這是此世之人的普遍看法，重利輕義，不事生產(chǎn)，自然為讀書人所不齒。然而林言卻能淺顯的說出經(jīng)濟流通的價值，這在裴衍看來已是極大地進步。

　　大宋缺銅，而放眼整個大宋的錢幣，可以說八成的銅錢藏在了兩成的富人倉庫內(nèi)，真正流通余外的錢幣少得可憐。

　　貨幣不流通，就無法真正產(chǎn)生價值。不產(chǎn)生價值的錢就只是一堆廢銅，于促進經(jīng)濟無益，于資源純屬浪費。

　　裴衍當(dāng)然知道想解決這些問題沒那么容易，但在林言的身上他卻看到了希望。

　　為此，裴衍連連敬了林言好幾杯酒，倆人之間的交流可謂投契，就連陳家兩兄弟都有些難以置信。

　　原以為被父親大肆稱贊的人該是個讀圣賢書的儒生，豈料裴衍跟林言的交談中張口閉口都是錢，未免顯得庸俗了些。

　　裴衍也不在意，自顧自得喝酒聽曲。

　　便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幾聲喧嘩，卻聽見有人朝著樓上大喊道：“早聽東京城天子腳下，文風(fēng)鼎盛，裴公子既自東京而來，何不趁此佳節(jié)，賦詩一首，也教我等江寧學(xué)子見識一番?！?p>　　再看何人在喧嘩，可不正是楊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