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戰(zhàn)場?
趙開本以為,陳懷瑾會從詩詞的用詞用句挑錯,卻沒想到是這么個問題。
他脖子一梗,硬著頭皮道:“我,我曾遍覽邊塞風光,親至月牙關……”
“那你上過戰(zhàn)場嗎?拿刀砍過人嗎?看見過同袍在身邊倒下嗎?”
陳懷瑾話語如敲鼓,聲聲如雷,震得趙開難以為繼。
“你的詩詞,只有所謂的風光水色,虛無縹緲的傷春悲秋!”
“什么是戰(zhàn)場?”
“戰(zhàn)場就是你死我活!任何的仁慈都可能會葬送掉性命!”
“拿著刀,你只能往前沖,退一步就是死!”
“你看到的每一場大勝,都是將士們踩著同袍的尸骨,一刀一刀砍出來,拿命拼出來的!”
陳懷瑾越說越快,仿佛回到了月牙關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zhàn)!
銀槍白馬,十萬義從!
身后就是大楚的江山,退一步便是山河淪陷!
十倍于己方的匈奴如血肉洪流,怪叫怒吼不絕于耳,放眼四顧全天下都是敵人!
血漿潑灑,殘肢斷骸遍地,同袍一個個在身邊死去。
但他不能退!
他是統帥!是領袖!
只要他還沒死,白衣義從就絕不會輸!
趙開被逼得面紅耳赤,呼吸急促:“那,那你有什么高見?”
陳懷瑾此時已完全陷入了回憶,眼前滿是血色,彎月之下,自己一騎絕塵,直殺向呼延灼烈!
他不自覺地開口,聲音宛如跨越無盡的荒原,自尸山血海中而來。
“百戰(zhàn)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p> “騮馬新跨白玉鞍,戰(zhàn)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振,匣里金刀血未干?!?p> “蒲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一首首挾裹著血與火的詩詞,從陳懷瑾口中吐出。
眾人耳旁仿佛響起了錚錚金戈,眼前赫然是一幕血色畫面。
昏黃的天空下,月牙如鉤。
黑鴉老樹,渺無人煙。
鐵甲覆面的銀甲將領,一槍在手,率領著三萬白馬義從浴血搏殺。
身旁時漫天的喊殺聲,哀嚎聲,分不清是敵人亦或是同袍。
血如水般潑灑在身上,自己仿佛就站在陣中。
不能后退,只能前進!
陳懷瑾長出口氣,雙目緩緩合攏,胸腹中血氣翻涌。
“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月牙關。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p> 吟完,他負手而立,遺世而獨立。
眾人心中劇震,幾乎控制不住神情。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只此兩句,便讓人覺得置身于千軍萬馬之中!
震天的喊殺聲,如潮水般翻涌!
胸中一陣氣血翻滾,恨不得現在立刻提刀上馬,前去戰(zhàn)場上砍下匈奴人的頭顱!
趙開被驚得“撲通”一聲坐在地上,神色蒼白,滿頭大汗,渾身顫抖不已。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首詩給嚇得坐在地上。
陳懷瑾縱然去過戰(zhàn)場,也只是三年沒點卯的逃兵,如何能做出如此慷慨激昂,戰(zhàn)鼓鑼鳴的詩詞!
他不過是個紈绔啊!
不遠處,藍致銘低頭看了看手中早已摘抄好的詩詞,默默地將其收起。
誠然,從大哥那兒拿來的這首詩,同樣驚才絕艷。
但比起方才那幾首恢弘壯闊,氣勢磅礴,滿是血與火的詩,終究要弱上幾分。
他雙眼滿是極度與仇恨,滿心不解:“這個家伙……到底從哪兒抄來的這些詩?!”
他不相信,一個放浪形骸的紈绔,能有如此大才!
尚在二樓的藍虞兮,將陳懷瑾的表現盡收眼底,異彩連連。
一雙粉拳用力握緊,心潮澎湃,如有江河翻騰。
此詩中之大才,比自己大哥強無數倍!
“這個紈绔……竟然有如此才華?”
眾人圍簇中,那人衣玦紛飛,面如冠玉,身周宛如有風云卷動,讓人不由自主的便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只他一人,如耀星晦世!
良久,陳懷瑾睜開雙眼,瞟了一眼趙開,冷笑一聲:“哼,才子!”
最簡單的語言,最極致的嘲諷。
趙開羞憤難當,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拂袖而走!
所謂的文比進行到現在,也沒有辦法繼續(xù)下去了。
陳懷瑾環(huán)顧四周,每一個被他看著的人,都訕訕地低下了頭。
詩詞比不過一個紈绔,多丟人啊。
“一幫自以為是的蠢貨。”
陳懷瑾撂下這句話,轉身離去,飛快地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諸位,今日文比就到此為止吧?!?p> 恰逢此時,戴清嵐出來笑意盈盈地打圓場。
“本郡主為諸位準備了歌舞佳肴,還請大家好好欣賞?!?p> 一隊穿著華貴錦繡的舞女,從兩側魚貫而出,悅耳的絲竹聲飄蕩。
廳內的氣氛,再度變得融洽起來。
向眾人致意后,戴清嵐款款上樓,來到一處房間中
“陳懷瑾……”
來到醉霄樓外,陳懷瑾回頭看了一眼高聳的樓閣,面色陰沉,快步來到一處狹小的巷道。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行走,很快眼前便出現了一堵厚實的墻壁。
“將軍?!?p> 一抹顯得有些虛幻的黑影,從暗處浮出,單膝跪地。
陳懷瑾微微頷首,沉聲道:“大楚疑似有人勾結匈奴,去查清楚?!?p> “遵命!”
黑影用力點頭,緩緩后退,重新隱沒在黑暗中。
目送著黑影離去,陳懷瑾離開小巷,準備回國公府。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首凝望。
足有七層高的醉霄樓,代表著長安最奢靡的享受。
此時,整個長安最頂級的勛貴,在其中歌舞歡唱,暢享人間歡樂。
不遠處的巷口,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跪坐在地上,靠著墻壁,頭發(fā)凌亂,身體晃晃悠悠,似乎下一刻就會倒在地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呵,勛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