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張春明和嚴彩娥在家的時候,張芳是沒機會和崔衛(wèi)等人一起吃飯的,她是大小姐身份,即便張家家規(guī)并不很嚴,但十幾歲的女孩子也不愛和幾個習慣蹲著吃飯的老爺們一塊的。
現(xiàn)在院子里原本人就少,一個人吃飯無聊,在加上余振生和栓子并不比張芳大很多,她也愛湊熱鬧就坐著堂屋里,一個人吃著飯還時不時的和廊下的崔衛(wèi)說著話。
“怎么沒看到我哥和超哥來吃飯?”
“你哥去劉超家給你爹打電話去了,我好像聽說今天劉家三小姐生日,他們不回來吃飯!”
張芳已經(jīng)飽了飯,她漱了漱口,用力擦了擦嘴,心里也老大的不高興。劉銀燕以前也是自己的小妹,現(xiàn)在竟走的生疏了,過生日也不請自己,想必是請了武念知了。
以前張芳是學校里的大姐頭,刀槍棍棒沒她不會的,還代表過女子中學參加過女子武術(shù)比賽。自從學校來了會打雙槍的武念知,還是司令的女兒,自己的風頭可是都被搶走了。
她又嘆口氣,也不知道武念知現(xiàn)在怎么樣了,自己只是不喜歡風頭被搶,對武念知又沒有反感,甚至也正因為她也喜歡武念知那樣子卻不肯低頭做人家的崇拜者,所以才那么傲慢??磥硇市氏嘞н@個詞大多只能用再男人之間,女人之間少了大氣的,若是見人不好倒會生出些相憐之情,或許走的更近些。
這么想著她又朝院子里看去,余振又在翻騰著他的醋壇子?,F(xiàn)在那些壇子里的醋醅已經(jīng)釀好,蒸餾出來的醋汁帶著酸香甜的味道。每天他都會曬醋,晚上就會把醋蓋上,說是怕里面落了雨水或是進了臟東西。他搬弄壇子的略微消瘦的背影竟讓張芳覺得又些像平時折騰顏料罐子的張春明。
也不知道爹娘什么時候回來,張芳竟然有點想她爹了。她覺得張春明是最疼她的,她娘只疼張蕊。五六歲的張芳是見到嚴彩娥叫來了裹腳婆的,那老女人滿臉皺紋兇神惡煞一樣。要不是爹救了自己,恐怕這雙腳也會變成娘的腳那個丑樣子。
想到自己的爹,張芳又忽然想到,要是哪天自己被人擄走,爹會急成什么樣子?想到張春明著急時候會紅起的眼睛,緊皺的眉頭,張芳又心疼起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張群青到這個時候也才接到張春明打回到劉府的電話。電話接通后,張春明開頭第一句便問起張芳的情況。
原來張春明夫婦到了雷家之后,才知道雷家遭遇遠比他們想的更糟。生意做不了還是小事,雷家差點被冠上通共的罪名,幸好眼下閻大帥也開始謀求和紅軍合作抗日,加上余六河的從中周旋,雷家才算得以脫險。但強霸民女,以及祖上開煙館賭局坑害鄉(xiāng)民損傷人命的事也倒騰了出來。
林大又不知道從哪里找來幾個老人家,上門找雷家賠錢索命,這一通折騰下來加上陪了杏花一大筆錢,才算平息了這些事。殊不知,林大這口氣,竟也是君子報仇。林大的父親就是抽大煙敗了家沒了命,這氣憋了十幾年,終于找到了機會,更是要朝死了整雷家。
凡事總有因果報應,杏花是被林大撿回的,林大當了兵走了,杏花就成了林二的媳婦,可這妮子的心思卻一直在林大身上,見林大回來便是各種委屈,也是一拍即合。
這些事嚴彩鳳是嘆著氣和嚴彩娥說的,雷家老爺子是拿著文明棍使勁的戳著地,恨著雷霆:“早說,好人不償命,禍害活千年,你要是像你爹我當年馬上風光,有誰敢欺負你。沒出息的,就知道做表面文章,就知道女人...”老爺子心里憋氣,自己大半輩子沒干什么好事,也活的無恙。倒是雷霆出息了,結(jié)果鬧出個險些家破人亡,一口氣便再也上不了了。
張家夫婦來的時候,趕上了雷老爺子的后事。辦好了喪事又想起給雷家發(fā)的貨來,雷正說沒看到貨,便帶著張春明去腳行找,到了碼頭鋪腳行才知道,前方戰(zhàn)事吃勁腳行的腳夫不少都被抓了壯丁,腳行都干不下去,還有的卷東西跑路了。
腳行外面貨場廢物堆積如山,稍微值錢些的東西也都被人拉走,剩下的破磚石,舊物包裹,廢棄材料還有些腐爛食物散發(fā)臭氣。雷霆,雷正加上張春明找了兩天才找到寄過來的顏料桶,萬幸里面的他們的貨物還在,但現(xiàn)在大多腳行因為沿路戰(zhàn)事頻發(fā)也不敢再接貨。
幾經(jīng)商議,如今天津的生意還算能勉強維持雷霆生計,雷霆也正打算到天津走一走,一來散心二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生意做,雖不敢說東山再起,好在還有點家底只是要避開汾州這是非之地了。
商議之后,雷霆暫時留著在安平村打點行李,解散家眷把家里的地該賣的賣,該租的談好年租,又把二姨太三姨太先送回娘家暫住,準備等嚴彩娥和張春明看過嚴白木從xin州回來一起到天津。
嚴白木也邀請雷霆一家來散心,只是鄉(xiāng)里規(guī)矩家有喪事一年內(nèi)不能去人家串門,雷霆便拒絕了嚴白木的好意。倒是嚴彩娥覺得,天津有不少的寺廟,不論是佛家寺廟還是媽祖廟都香火旺盛,又和姐姐商議把顏料拉到哥哥家,把開個香坊也當做籌劃之一,若是可行便從哥哥這里一起把香料拉過去。
這一耽誤便是十天半個月,張春明惦記張芳,惦記鋪子里的事,聽張群青說張芳無恙,崔衛(wèi)已經(jīng)打算明天就開始重新經(jīng)營了,張春明夫婦倒也放下了不少心。
張群青放下電話走出小洋樓,幾個劉超和張群青的同學朋友和劉銀燕的好朋友,正在參加劉銀燕的洋式的生日會。一樓大廳中央擺著水果和糕點,有人在聊天說笑有人在跳舞。出了洋樓,劉銀燕就在左顧右盼,見到一輛小車進了院子鄭雨詩拎著禮物下車,便迎了過去。
鄭雨詩見劉銀燕并未和她回洋樓,問過才知她仍在等人,便和張群青挽著手走了進去。
劉銀燕在等她認為重要的客人武念知,武念知答應她會來,可到現(xiàn)在遲遲未出現(xiàn)。
此時的武念知,正從一陣撕裂的疼痛中醒來,睜開眼正是熟悉的臥室,這個地方她曾住過,那時候剛跟著父親來天津,這里是父親的朋友那個袁叔的家。
自己怎么會在這里,她頭疼的很眨眼想了想便想起放學時準備去看望張云鶴,找不到平日里接自己的車,卻看到袁叔的人要帶自己見袁叔。武念知不喜歡這個袁叔,他的眼睛像是一把隨時要把自己剝開的刀子。想到那目光,又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她急忙掀開被子朝痛處望去,卻見衣衫不整處,幾滴暗紅之色。武念知一下子就回憶起朦朧之中發(fā)生了什么,完了,自己完了。她呆了片刻就聽到外間屋有人說話,聲音正是那位袁叔沙啞豪橫的聲音:“沒死也沒事,大不了叫聲岳父,你跟姓商的說抗日軍散了就散了,我袁某是不打算重整,至于武司令冒犯了商市長的隊伍要放要殺隨他便?!?p> 武念知胡亂的翻著找出自己的衣服,她慢慢的穿好,下意識般的編好自己的頭發(fā),一眼看到自己的包,她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在包里掏了掏就摸到了自己的槍。爹說,這是給自己防身用的。這里的子彈要打給傷害自己的人,當然還要留一顆給自己。
握著手槍,武念知緩緩的走到外間,袁文會打發(fā)走手下,聽到身后動靜一回頭的時候,武念知扣動了扳機。
“啪!”一聲仿佛槍響的聲音是從袁文會嘴里發(fā)出,接著便是他那肆無忌憚且極其丑惡的狂笑。接著大惡霸袁文會喊了一聲來人,那兩個緞子衣的手下就沖了進來。
武念知把手槍朝袁文會的頭砸去,卻被他輕松的避開,來的人將武念知抓牢,她恨得瞪著眼磨著牙齒,喉嚨被悲憤憋滿。
袁文會默默光頭,然后捏著武念知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看,又搖搖頭:“留下你早晚得要了我的命,殺了你人家更會說我袁某不仗義....”
“袁爺,那怎么處置?”手下征詢的問道。
“她不是喜歡那個短腿的廢物嗎?好歹我跟他爹朋友一場,把人送到那個廢物那。我這算不算做件好事?!?p> “袁爺成人之美啊,算好事,算好事!”手下逢迎著笑意。
“嗯,這玩意不錯!”袁文會擺弄著武念知的槍,接著指著武念知:“小丫頭,別以為我不敢殺了你,正好你告訴張云鶴和他班子,老子知道他在哪落腳,隨時可以一把火燒了他的班子?!?p> 兩個手下再次裹挾著武念知上了車,一路上下其手,武念知只想到死,更想念爹,她在心里吶喊著,爹你在哪?。?p> 不知情的武漢卿,正乘著商震的招待,陪坐的還有余六河。
商震得知武漢卿畢業(yè)于東北陸軍講武堂一期騎兵科,曾任東北軍陸軍騎兵六旅旅長。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在河北組織抗日義勇軍,便生了愛將之意想將武漢卿招在麾下。
年初之時,蔣介石命商震率三十二軍入晉剿共。商震對南京政府消極抗日不滿,不愿將實力消耗在對紅軍作戰(zhàn)上。他連夜乘車到南京,面向蔣介石申述自己當年脫離閻錫山之羈絆,并借口與閻不睦,無法合作,拒絕從命。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這個TJ市長的位置也快坐不穩(wěn),便寄望于培養(yǎng)自己的一支部隊。
三人說起眼下的形式,更是相見恨晚,武漢卿更不知女兒的遭遇,國事當前哪里顧得上兒女私情。
月上枝頭,繁星滿天,余振生合上最后一卷《忠烈英雄傳》抬頭望去,一明一暗間如同人世間沒每一個人,總有耀眼也總有隕落。他在想如果自己是月亮,那會認識很多人,那些人像星星一樣,或遠或近,或明或暗。
他拿起書出了院子,隨手關(guān)上院門朝何斌的報攤走去,路燈下那熟悉身影又在。余振生急忙幾步就跑過去,那人便朝他笑笑。
“陳先生!”
“這次你沒喊錯!”那人笑笑:“以后我就是你家大小姐的先生,你當然也可以叫我陳先生?!?p> “真的?”
陳敏點點頭,何斌走到路邊喝著茶,倒是四處張望,仿佛在給二人放哨一樣。
“真的,我的新工作是在女中教書。”
“那,那太好了,是不是以后先生可以常來?”
陳敏一笑:“那到未必?!?p> 余振生皺著了皺眉頭:“那以前您怎么就不是陳先生了?”
“你我認識是因為我是你家大小姐的先生,你明白嗎?”
余振生想了想,心里明白!他點了點頭。
見有人朝報攤走來,陳敏拿著一份報紙對何斌說道:“錢我放下了,明日報紙早點到。我著急用?!?p> 余振生想再多問,卻見陳敏壓低了帽子轉(zhuǎn)身就走,身后傳來楊五的聲音:“振生哥,今天可不可以再教我?guī)讉€字?!?p> 端午節(jié)前,張春明一家終于回來了,和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雷霆和嚴彩鳳。因為不便住在張記府上,就先在西成西南角附近租了個院子,那邊在城的四角里算是相對偏僻,商業(yè)店鋪少,不像西北繁華,也沒東南熱鬧,房租是便宜了許多,也可以只租個三五個月。
隔壁群青化工的鋪子也準備開著,后院也收拾妥當,張群青回來就找了媒人又見了親家,把張群青的婚事定了下來,想到兒子要成親這時候納妾也不打體面,就又將王純的事先放下,只是隔三差五的去趟芙蓉街住上一晚。
栓子的車也修好了,車輪拿龍,從新上的車篷布,一通修大修竟和新車也相差不多,張春明心思沒在這上竟也沒看出來,只有小張蕊坐車里,使勁按著車座皺著眉頭:“車子不一樣了。”
誰會聽一個五歲小女孩的話,總之栓子的車壞的事沒人再提。
日子平淡中依然帶著希望,甚至因為張群青和鄭雨詩的事,張記還多了些喜氣之色。只是余振生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氣氛卻越來越壓抑,胡二不再和劉福坐在一桌吃飯,也不跟劉福說話。盡管劉??偸菚胖约罕群罅藢⒔畾q的兄長的架子,找話題問胡二,胡二也總是別著臉走開。
他的心里是憋悶的,他覺得哥哥的死都是因為跟劉福去接劉福的哥哥?,F(xiàn)在劉福還有哥哥,可是自己卻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