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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世長安

臨頭噩耗

宜世長安 雪散微秋 4311 2022-05-23 20:32:32

  謝從安漸漸的人事不知。待她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已經身在營帳之中。

  帳篷里頭燃著一盞破風,門窗都合著,瞧不出時辰。腳邊蜷縮著一團黑影,羽冠與錦袍折出微弱華美的光線,將那人沉睡中的輪廓勾勒出了大概。

  認出了韓玉,又見他臉頰的幾處細傷已處理過了,謝從安懸著的心才算放下。

  她靠坐在軟枕上,覺得自己渾身乏力,如同一場大病初愈。

  門簾掀動,忽的走進一個人來。

  發(fā)色花白,氣質溫婉,還有些食物香氣。

  “嫫嫫?”

  嘶啞的嗓音讓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嗓子。

  “小姐醒了便好?!?p>  烏娘安置了托盤,遞過一碗粥。

  謝從安捧在手里,仰起頭湊上她伸向額頭的手,感受著來自手心干燥的溫暖。

  烏娘心疼的看著她,眼中還有悲傷。

  謝從安心中一時酸軟發(fā)漲,又有些想哭。

  “宮中的儀仗已經出發(fā)了一陣子了。膳食處所剩的食材簡略,小姐隨意用些,咱們也要快些收整回去了?!?p>  烏娘的聲調有些奇怪,似也是想哭。

  謝從安清醒了幾分,想起之前在皇帝大帳中,仿佛經歷了一場攸關生死的夢。

  里頭的情形太怪了,她有很多疑問。

  因為不忍對嬤嬤敷衍,她乖乖捧了粥碗,暗地里踹了韓玉一腳。

  此人向來淺眠,今日聽見這一番動靜卻也只是翻了個身。

  謝從安等足了半盞茶,忍不住要再給他一腳時,見他伸了個懶腰。

  轉眼一碗粥已見底,那人卻還在床上坐著發(fā)愣。

  謝從安撿起個東西砸了過去,韓玉哎呦一聲,撿起又扔了過來,兩人便又鬧了幾個來回。

  烏娘只做未見這些小兒行徑,一面按住謝從安為她束發(fā),一面囑咐道:“侍郎也快起身用些飯食吧。公子吩咐過,說兩位這幾日辛苦,特意留你們再歇上一歇。老奴是算著時辰來的,咱們需得抓緊,若在等下去天就黑了,路怕是會不好走?!?p>  韓玉對烏娘亦是敬重,自然起身,從善如流。

  謝從安見他不說話,便朝他袍子踢了一腳。

  韓玉側臉睨她,“夫人這么有精神,不如好好謀劃一下回去后的應對?!?p>  “什么應對?”謝從安一臉茫然。

  烏娘撿起東西退了出去,謝從安發(fā)覺她面色不大好看,想著大抵是心疼自己的此間遭遇,也未多在意。

  “早前之事如何,我竟記不起自己是怎么回來的?!彼靷€懶腰,覺得哪里都疼。

  提起此事,韓玉那一雙含情鳳目似悲又喜,面露笑意,眸中卻閃爍著晶瑩淚光。

  “菁妃與晉王蓄意謀反,叛軍悉數(shù)被俘。二位主謀已交由烏衣衛(wèi)押送,返回長安……”他一字一句說的極慢,神態(tài)自若,卻被微顫的嗓音出賣,“……秋貴妃與師父的案子已被大理寺受理,此事與夫人溫泉行宮的兩次遇襲合為一案,玉玦也已被交去了刑部。眼下只等三司會審,便可以還師父清白了?!?p>  “所以……皇帝選擇了相信我?他沒有聽信菁妃污蔑謝氏禍亂朝綱的那些話嗎?”

  韓子束與秋貴妃的冤屈得以洗刷,她是高興的,可是,這里頭明明還有很多問題。

  謝從安面露遲疑。

  “怎么……夫人你似有遺憾?”

  韓玉挑釁,可惜她無心逗嘴。

  事出違常必有妖。

  此次可太不對了。

  她以前猜測,皇帝留著謝氏是給未來君主的立威和充盈國庫用的,可眼下怎么變成了扳倒菁妃和晉王?

  難道是不用白不用?

  二人收整利索,謝從安登上馬車,將身后跟來的韓玉擋下。

  “你讓我自己待會兒?!?p>  她獨坐車中,將皇帝帳內經歷的所有細節(jié)反復琢磨,仍是不得要領。

  菁妃用來解釋翻身的臟水是用了心的。她說得如此順口,必然也是早就備好了證人和物證。

  她了解皇帝的疑心病,并未將事做得過于圓滿,且適時將除去謝氏的刀遞入了皇帝手中。

  正因為到了一步拿下謝氏的好時機,全場之人都在靜觀其變,皇帝怎會因她幾句忠臣難為的哭辯就輕易將此事放了過去?

  馬車猛的停住,外頭傳來一陣喧鬧。

  反復思慮不通,謝從安本就心煩,怒意瞬間就脹到了頭頂。

  她一腳踢開車門,被外頭昏暗的天色晃了一眼。

  車前的仆從紛紛后退,只剩下一個小丫頭在前頭站著,白衣紅眼,兔子精一般。

  幾日不見而已,謝又晴竟也瘦了一圈。

  她一身白衣,哆哆嗦嗦的抱著雙臂,身后不遠處是隨風飄蕩的三根高大白幡。

  謝從安覺察不對,又看一眼。謝又晴那一身素縞外頭分明就是孝衣!

  層層白幔掛在靈棚之外,里面隱約可見烏黑的棺槨。黑白映襯,觸目驚心。

  她腦中嗡的一聲定在了原地,四肢瞬間麻遍。

  謝又晴抽抽噎噎,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小姐,小姐,侯爺……”

  “閉嘴!”

  謝從安緊繃著臉,下車站定,定睛再看,腳下忽的一軟。

  這里的確是謝侯府,是她在這個異世的家。

  門前的兩尊麒麟是她幼年有次吵鬧,說忠義侯府不能與城中的其他人家相同,爺爺吩咐人連夜找來換上,還因此與被搶走麒麟的柳家結了怨。

  大門的前額之上,御賜國公府的牌匾因大火損毀被收入了庫房,現(xiàn)在龍飛鳳舞的謝府額匾是出自太公謝安之手。

  謝從安亦步亦趨,靈棚內迎候的仆從全都默契的退讓一旁。

  靈棚內的棺木也是她熟悉的。

  這陰沉烏木在她幼時已被收入府中。因著木頭難得,一取回來便被安排做了棺槨。陰陽雕刻,紋路朱漆都是爺爺抱著她親自挑選,制作的木匠前后整整做足了五年。

  “不要什么金龍玉鳳,多制些福祿花紋就是。老頭子今生諸多經歷,早已倦了,到了日子只想悄悄的走。只要有我的小從安送一送,足矣。”

  老人懷抱的溫度似乎還在,可惜已無法溫暖她此刻的遍體冰涼。

  主子的眉眼間是不常見的木然離索,謝又晴跟在一側,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未過花門已聽到里頭傳來的哀樂之頌。

  在此起彼伏的嚎啕哭聲中,謝從安醞釀多時的怒氣瞬間登頂。

  “收聲!”

  她匆匆走入,幾步上前將樂人的樂器打落在地。

  樂人憤怒的紛紛站起身來,一見來人華服麗質,氣度不凡,身后一行也不似些尋釁惡霸,又思及只是在定國公府,無人敢來輕易惹事,便拿不準該如何是好。

  面面相覷間,樂聲停下,靈堂里亦止了哭聲,眾人都回頭來看發(fā)生了何事。

  一望過去,滿目蒼白。

  謝從安認出幾張族中議事時常見的面孔,也有許多不識得。方才所聞的破天哀痛,此時見了這些人,才知道不過是干嚎幾聲,實在的傷心未必能有幾分。

  是了,連主事之人都去了,誰還會再費心佯裝,自我勉強。

  謝從安心內如遭重擊,痛至肺腑。

  曾任輔國將軍的忠義侯謝毅,為著大乾子民,多年帶兵沖殺疆場。雖因謝氏身份后來退居長安又遠離朝堂,可這樣為國為民的英雄,怎會在身后被如此對待。

  謝從安心如刀絞。她淚眼婆娑,強忍著看過在場的各處眾人。

  堂中燒冥鏹的兩位婦人是鮮少于府中露面的表嫂,她二人比之余者的面色倒有不同。一個豐面粉頰,眸中滿是不屑;一個劍眉英目,滿臉寫著厭惡,恨不得親自將她掃地出門。

  一時間,她又悲又喜,悲不必說,喜的卻是這兩處恨意分明是對她而生,背后當是還有對爺爺?shù)淖鹬亍?p>  一位老婦被人攙扶著上前,朝她顫巍巍道:“綏寧,侯爺含辛茹苦的將你養(yǎng)大,你怎能鬧事……令他寒心?!?p>  謝從安不知這老婦是誰,亦無心理會。

  對方幽幽嘆了一聲,又被人扶著退了回去,只在人群中瞧著她,不再多言。

  身著孝衣的謝以山走上前來,眼淚鼻涕的狼狽,一股腦抹在了皺巴的袖口,比之一身素白卻俐落清爽的她,可謂是真真正正孝子賢孫的模樣。

  謝從安低頭看了看袖邊的珠墜,眸中更多了悲愴。

  烏娘安排的衣裳,親手為她梳得頭發(fā),應對今日府中的喪事,真是無有一處不妥帖。

  原來,就在她還在皇帝帳中悲憤交加,言之鑿鑿,用盡心機謀劃盤算的時候,爺爺在長安城的侯府里,痛苦的煎熬著,等著她回來。

  沒能抗過去,所以留下她,走了。

  “妹妹圍獵辛苦,不如先行歇息片刻。侯爺向來心疼你,九泉之下……”

  “你給我閉嘴!”

  怒罵出口,淚水跟著就撲簌滾落。

  眼前人的嘴巴一張一合,眾人亦跟著騷動起來,謝從安卻忽然間什么也聽不見了。

  廳中的孝幔像是從天而降的裹尸布,互相纏繞束縛,下一刻就要將她的呼吸抽盡,將這一屋子的虛情假意就地掩埋。

  她想要拼了命的大哭大喊,想要撕碎這靈堂上一張張?zhí)搨蔚拿婵?,想要殺了眼前這群虛情假意的人,拿他們的命換爺爺回來。

  這個異世中唯一一個會全心全意護著她的人走了。

  謝從安的呼吸漸漸急促,眼前又開始發(fā)昏。

  爺爺怎么可以就這樣走了。

  她走前答應了要帶上好的狐貍皮子回來,今冬再給他做件新的大氅。

  “你首次跟隨圍獵,在外侍奉必然辛苦。若公事繁忙不要勉強。待你回來,爺爺再陪你出去一趟,即便只得獵些尋常小獸,你也添個袖筒。爺爺?shù)媚闩惆橄ハ戮褪菤g喜。”

  老人因病消瘦,卻笑的滿面褶子。

  她知道府內已不安穩(wěn),每日送去閑鶴亭的飲食苦藥,都安排了謝廣嚴格在查。

  胡太醫(yī)的醫(yī)術極佳,怎會……怎會,還是,留不住。

  謝從安崩潰的大哭起來。

  韓玉上前拉她,卻遇到極力掙扎。

  她不敢走,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已經空了的內院,已然空了的閑鶴亭。沒了爺爺,她又何必回去。

  此時又要入夏,水榭涼亭應已布置妥當??墒亲≡谀抢锏娜藚s不在了。

  門前又有靈棚,她也不敢回頭,更不想承認那口黑漆漆的棺木中躺著自己最親最愛的人。

  她不舍得。

  她該怎么辦?

  掩面哭泣的謝從安似被困入籠中的小獸忽然發(fā)狠,揮手砸了所有的香燭挽聯(lián),讓所有的人都滾出去。

  堂中有個娃娃被嚇到大哭,她卻指著他懷里那塊空白的靈牌陰惻惻的笑個不住,還回頭與韓玉道:“不是爺爺。韓玉你瞧見了嗎,真的不是爺爺。爺爺怎么會死。他說過要等我回來?!?p>  韓玉被她揪住衣領,憋的透不過氣來。他紅著雙眼,喉中哽咽,烏娘與謝又晴在一旁不停勸說,讓她撒手,靈堂內外,無人膽敢再上前來。

  一位披著金線袈裟的僧人忽然自廳外踱入,雙手合十,唱了句佛號。

  “謝小姐,這靈牌須得早些填上,不然侯爺無處安魂?!?p>  謝從安覺得聲音熟悉,眨了眨眼,定睛去看,認出了來人。

  “通戒,你一個連佛法祭奠都可議價的和尚,少在這里與我裝神弄鬼說什么輪回?!?p>  通明寺的通戒大和尚,正是她請他出山講學,掀起輪回之說的風潮,才能讓皇帝臨時決定在獵場之中增添祭臺,擴大法事。

  “人生八苦,侯爺業(yè)已超脫。小姐何必在這最后一處令其受累,不如早日放他歸去?!?p>  想起無意間偷聽到爺爺被病痛折磨的呻吟,謝從安的淚水瞬間又奔涌決堤。

  她壓住啜泣,奪過小娃娃懷里的靈牌,便要朝那和尚砸去。

  韓玉眼明手快將她按下,兩人奪了幾次,謝從安終于敗下陣來。

  她別過臉,壓著哭道:“通戒和尚。我該做的都做了,你該拿的也都拿了,還跟著我到這里做什么?難不成是又要與我再討些別的好處?”

  通戒和尚不理會她的挑釁,轉朝庭中一拜道:“侯爺于通明寺曾有大恩。通戒帶了師兄弟前來,特為送他最后一程?!?p>  “你給我閉嘴。爺爺沒死,他沒有死!”

  韓玉抱住一臉兇惡的謝從安,只怕她再有動作傷人。

  堂中有人道:“有勞大師超度亡靈?!?p>  通戒隨即應下。

  “爺爺沒死,誰敢咒他!”

  謝從安奮力掙扎著大叫,奈何被韓玉困住,便泄憤一般,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所有的憤恨都只能通過唇齒發(fā)泄,她很快就嘗到了血腥。

  韓玉未發(fā)一言,只是緊緊抱著,不許她亂動。

  謝從安內心深處還有一絲冷靜,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瘋魔,卻有滿心的恨意難消。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恨什么,卻對眼前的一切都好恨。

  一個從未在歷史上存在過的破爛小國,什么王謝顏鄭,前世今生,她只想有奇跡能再次發(fā)生,她想要時光倒流,想要回去自以為是的那一晚,換爺爺回來。

  她不會再自鳴得意,做什么通過晉王與皇帝抗爭的白日夢;她不會再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是謝氏等待多年,依賴回春的妙手;更不會再以為自己能成為一代英雄,在大乾的國史上力挽狂瀾,青史留名。

  “我才是那個愚蠢至極,私心自大的壞人。為什么死了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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