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時間不短,也不算長。
謝從安拎著新酒與笙歌和夏蘭商議著尚未成型的故事,奔走于扶風館與夏家酒坊之間,忙得不亦樂乎。
轉眼間,第一局賭約已到。
她趕著回來爬上高臺,攏著兩日未曾換洗的衣裳,窩在安排好的座位上,不久就生出了朦朧困意。周遭的嘈雜正是催眠,困得她連連點頭時,忽被一聲鑼響驚醒。
比賽開始了。
謝從安坐起身探頭看了一眼,對方的盒子里擺著的是個女子常帶的珠串,自己這邊當然是那本已經見識過了的琴譜。
受邀而來的孫家當鋪大朝奉舉手投足是副泰山北斗的樣子,卻被身上那件簇新衣裳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臺下的看客一個個聚精會神,認真聽著這兩樣東西的來歷。
忽有一句飄入耳中,擾人的困意頓時一掃而光。
十成光的琥珀珠?這東西似在哪里聽過。
謝從安起身上前,仔細將對面的珠串看了一回。
除了光亮喜人,也沒瞧出什么別的了不起,不過那光澤瑩潤的樣子的確是十成光獨有。
記憶深處的某根弦被撥動,王曦那副浪蕩不羈的語氣仿佛還縈繞在耳畔。
這也太巧了吧?
櫻桃瞧出她不大對勁,轉去看了眼主座上的笙歌,只見那邊的眉目之間且有思量,更是不放心了,便跟去前頭也看了一回,不解道:“不就是串珠子,很稀罕嗎?”
謝從安心中有事,笑笑未答。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笙歌直接亮了莊家的底牌:“王爺拿出來的東西就這么看,實在是太過平常,究竟算不算得上是寶貝,咱們說了也不算,不如還是請大朝奉來審評一番吧?!?p> 后續(xù)都說了些什么,這一局又是個什么結果,謝從安都已毫不關心。她的心思早從聽到那東西的名字開始就飛離了現場,前頭的熱鬧剛一結束,就尋著機會鉆進了笙歌的房間:“再幫我個忙,好好調查一下那個假王爺的身份和來歷。”
笙歌要損她的話本已到了嘴邊,想一想,又好奇起來。“你這是發(fā)現了什么?”
“之前王曦曾經提過要送我一串十成光的琥珀珠。今日的這個品相,大朝奉既說是難得一見的極佳上乘,我猜著它會不會就是王曦當日說的那串。畢竟,他那個是從母妃那里打劫來的,寧王妃的東西想必不會差了。”
寧王世子的名字出現,讓笙歌心中猛然一緊,“你是在懷疑這個假王爺與曦世子……寧王有關?”
謝從安搖頭。
雖然還沒親眼見過寧王,但這兩人的年紀顯然是對不上的。
“我只是覺得奇怪?!敝x從安邊想邊道:“如果不是同一串珠子,就當我懷疑這人是騙子,想要找個借口抓他;如果當真是同一串……那就得好好想想,東西怎么會出現在這里?!?p> 可惜當日的承諾似乎是并未兌現,她也的確沒能見到那串珠子的模樣。雖說不能直接確認是不是同一個,但就目前身陷迷霧的境地而言,一切都應是小心為上。
扶風館中成日里迎來送往的,什么樣子的奇葩沒見過。又因這斗富一事是謝從安故意惹出來的,笙歌便沒有當這假王爺是個厲害角色,但是方才在臺上親眼見到了對方拿出來的寶貝,心里不眠免也有些奇怪起來。
在這樣的邊陲小鎮(zhèn),打著大乾王爺的身份招搖撞騙本也沒什么,可怕的是還真能拿出像模像樣的東西來。若是謝從安所說為真,那就更需要對這人的身份好好的查一查了。
“知道了,給你查就是。”
笙歌隨口應承下來,卻從未想到自己前腳才做下的承諾,后腳便被長安傳來的急信打了臉:撤掉所有調查假王爺身份的人手,輸掉賭局,隱藏謝從安的真實身份。
接到信件的一剎,她緊張的臉色驟變,將進來送茶水的小丫頭嚇了一跳。
這是自到江南來第一次收到如此直接的任務,難道此行的目的當真就是從安?
一想到自己整日里取笑她草木皆兵、疑神疑鬼,沒想到竟然真的并非是她疑心病作祟。
主上對謝家人的態(tài)度尚在曖昧。畢竟當日涼州送信,長安已經知道了她還活著的消息,如今未有關于她的指令傳來……應當……不過,也不能表示就會平安無事……
信紙被笙歌攥在手心揉碎。她合十兩掌,閉上了眼睛。
只求神佛保佑,讓這個沒了家族身份的女子能夠享有不同于自己的命運吧。希望她是真的能借著此次逃離,獲得自由。
這里的糾結難解,謝從安卻是一概不知。
她把自己關起來琢磨那些關于新酒的名字和曲目,忙得昏天暗地,常常忘了時辰。
這一日,一抬頭發(fā)覺天又黑了,忽然想起自己沒了換洗衣裳,便偷偷溜回夏宅去洗了個澡。
剛穿好衣服就聽外頭有人敲門,一個聲音甕聲甕氣的喚著林姐姐。
認出來人,她打開門就抱起對方親了一口:“你怎么來找我啦!”
狗子紅著臉掙扎,“是爺爺叫我來的?!?p> 手上的事情進展順利,剛洗了澡,心情又格外舒暢,謝從安拉著他去中廳找出了從扶風館順回來的點心,卻沒想到卻被那小子十分嚴肅的教訓道:“爺爺說他知道那個假王爺今日要比什么,我是特意來跟你通風報信的?!?p> 謝從安驚訝的松開捏在他臉頰的手,“怎么方伯也知道了?!?p> “整個縣城都知道了!大家都等著今晚要看第二比的結果呢!”狗子瞬間來了勁兒,抓著她衣袖來回搡著:“林姐姐,你帶我一起去吧?!?p> “不行?!痹趺匆彩浅扇藞鏊?。
謝從安直言拒絕,撫了撫他發(fā)頂,“等你再長大些。”
“我已經比去年大了一歲了!等到快秋天的時候就會再大一歲!”狗子的小身板繃的筆直,使勁兒的晃著伸長的手指,生怕謝從安看不見。
“那就等夏末的時候給你過生日!”謝從安轉移話題,抱起他放在地上,“你先回去吧。我去扶風館看看如何了?!?p> 狗子卻不肯走,腳下使著勁兒不肯挪動半分,兩只手捉緊了她,“我還沒說呢,爺爺說那人拿了老茶餅,怕你沒辦法對付。”
“茶?”
眼前這幅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終于讓狗子滿意了。他傲嬌的點點頭,“對!就是茶!老茶餅!”背起了手,學著方爺爺的樣子摸了摸自己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須,“夏主也說了,單純斗富,東西的好壞很難以評定。上次林姑娘用了琴譜,讓那個舌燦蓮花的孫朝奉抓住了機會。這回,那個王爺大概就是想要同走這個路數,選一些高雅之物?!?p> “這么說來,上次是我贏了?”謝從安這才意識到自己并不清楚第一局比試的結果。
“對呀!”提到此事,狗子更是來了精神,開心的直接跳了起來,著急道:“所以我才來跟你通風報信!咱們陵化縣城的人可不能輸!”
怎么還上升到地域了?
笙歌可真行!
謝從安揉著他腦袋,笑著直搖頭。
狗子一邊躲一邊問:“他們要用老茶,林姐姐你要拿什么東西比???”
這幾日都扎在故事里,笙歌那里如何做得準備也不得而知。
謝從安想也沒想直接聳肩。
“那你要怎么辦?。坎蝗鐜胰グ?,我?guī)湍?,我把他的茶餅……吃了!?p> 狗子的小手攥著拳頭,肉乎乎的眉毛又是拱的老高,顯然是整個人都在為能想出解決方法而用力。
謝從安一時沒忍住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臉,“你跑出來方伯可知道?”
狗子搖了搖頭,忽然仰著臉問:“那個茶餅,爺爺說比他的歲數還大。林姐姐,那茶餅真能比爺爺還厲害么?”
小孩子的想法簡單,但這茶怎么能跟人比呢……
謝從安心里一動,笑道:“茶也可以跟人比??!”說著捧起狗子的小臉,吧嗒又親了一口,“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狗子扭捏著退出她的勢力范圍,又試探著前進了半步,“林姐姐,你是要拿爺爺當寶貝嗎?”
謝從安笑著牽起了他的手,“你可知道爺爺的故事?講給姐姐聽好不好?”
*
謝從安趕回扶風館時,已經錯過了開局的時辰。
遠遠瞧見主座和自己的位子都是空的,只有櫻桃孤零零的站在那一側,顯得有些放不開手腳。
也不知道笙歌去了何處。
謝從安滿心問號,在登上高臺后發(fā)現自己的展示區(qū)空無一物,瞬間更作愕然。
櫻桃見了她如同見到了救星,又不敢太大動作,用手指捉緊了袖子使勁兒拽著,小聲道:“這,可怎么辦?”
謝從安還在揣測笙歌是不是遇到了麻煩,一打量這扶風館里各處都還是井井有條,不似缺了主心骨的模樣,便有些拿不準該不該叫停。
“小,公子,快說該怎么辦啊?!?p> 櫻桃又催促一回,底下已有人迫不及待的喊了起來:“那位林小哥,快些說說,你今日拿來的寶貝是什么啊,不會是沒找到吧?”
謝從安早已習慣了這般的哄笑,鎮(zhèn)定的上前一步,笑著答道:“今日的寶貝特殊,還請大朝奉先從王爺那邊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