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從安神色恍惚,嗯了一聲。
良王看著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對于傳回的消息更加確信了幾分。
只說她在顏府待的不怎么好,加之昨夜某人意外攜妻出現(xiàn),鳳清聽了也要湊去攪局,竟是把她鬧得越發(fā)不愛說話了。
顏質(zhì)的確不是個好父親。小子騫之所以那么優(yōu)秀,大抵還是跟自身有關。
良王長嘆一聲。
還能有什么地方適合拿來安置她呢?
徐伯之前也說她總是自己待著,且身邊不許有人。青嶼別院的那幾日,吃喝都是讓丫鬟們按照時辰送到了就走。雖說他不覺得這有問題,但徐伯一直嘮叨,說女孩子就該活潑些,勾得他也開始憂心自己沒把這丫頭照顧好。
看著依舊寡言的謝從安,良王主動打破沉默:“昨夜太子說的什么?”
終于等來了正題。謝從安慢吞吞從袖中摸出了那張被搓揉成一團的紙條,鋪展平整,放在了桌上。
對面只瞥了一眼,“如此,你便等著他來。”
等了又等,竟然就沒了后話。
謝從安直接把心里的問題拋了出來:“我會死嗎?”她定定的看著對方,強調(diào)著重點:“顏綏寧,會死嗎?”
良王竟然皺眉了。
忐忑之中,對方終于吐出了兩個字:“不會。”
這個鏗鏘有力的回答卻再次讓她陷入了疑問:這老狐貍究竟要自己做什么?
“我需要你保護好自己?!?p> 脫口而出的問話得到了一個如此鄭重其事的答案,卻實在是難以令人信服。
可是真假難辨,也著實瞧不出別的什么。
所以,良王的這句話這是在說自己還有用處,要好好活著為他效力嗎?
回去顏府的路上,那個后爹果然旁敲側(cè)擊的問起上頭指示。謝從安便將自己總結(jié)出的這一句告訴了他。
顏質(zhì)看起來頗為意外,也跟著陷入了沉思。
謝從安便順勢梳理起來。
太子才剛來過,良王此行必然也是來打探消息的。對手只說讓她參加宮宴,良王提醒她小心提防,留下了一句保護自己。
……大抵這兩人對她都還是不大信任。
這樣重要的宴會,良王提到的卻都是后宮里的女人。
皇后和王潯……
她對這個宮宴真是越來越期待了。不知道自己這枚棋子要在這個游園會上產(chǎn)生什么樣的作用……
但是,良王就這樣大張旗鼓的叫自己出來見面,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做給太子的表面功夫。就和那個趁著看戲來見自己的太子殿下如出一轍。真不愧是一家子的兄弟,就連腦袋都一樣。
……可這只良狐貍讓她保護好自己。
難道是覺得太子要動手殺她?
還是說怕自己會被借機嫁禍,致使顏府與良王府決裂?
謝從安猛得起身,恰好馬車顛簸,勉強扶住車壁,還是將頭撞的嗚噥一聲,卻又即刻將那個痛字咬住。
對面的父子倆瞧著她這莫名的舉動,一個擔憂,一個不耐。
顏子騫小心揣摩父親神色后的憂心忡忡,讓謝從安的懷疑又得到了一些肯定。
顏質(zhì)此人絕對與自己的生死有關。無論衍圣公是不是因為顏謝兩家的交情救她,顏質(zhì)都視她為麻煩。
可這也不能說是錯。畢竟情誼這種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
謝從安默默轉(zhuǎn)頭,再次避開了顏子騫的目光。
*
才到家沒多久就有人來告知說晚上不去看戲了。
謝從安癱在床上,抬手敲了敲床邊算作回應,結(jié)果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聽見紅紅離開的腳步聲。
她剛坐起身,就又聽見外頭傳來了動靜,像是幾個不同的人在說話。房門緊接著又被叩響。
紅紅道:“小姐,咱們來送東西?!?p> “什么東西?”謝從安耐著性子問。
“是些出席宮宴要穿戴的首飾和衣裳?!贝鸬娜司谷皇穷佹?。
謝從安放話讓人進來,自己坐在床邊,看著丫鬟們端著琳瑯各色的木盤魚貫而入。
顏姝彤繞過屏風,一見她便抬手招呼:“快來試試衣裳?!?p> 從始至今,謝從安連宮宴安排的是哪一日都未曾問過。一整日都神思飄忽,實在是狀態(tài)不佳,偶爾對著外人時還有幾分偽裝的意識,這會兒卻實在是被折騰累了,懶得動彈。
顏姝彤一邊指使丫鬟,一邊回頭打量。
今日的謝姑娘又是一身的男子妝扮。
鑲玉的腰帶丟在地上,玉佩在床邊垂著,亦是搖搖欲墜。而她本人正探著身子去夠被踢出好遠的馬靴。
方才三哥特意找到了院里,說這個七妹妹被禁了足,一連幾日都是懶洋洋的,沒什么精神。昨日原是要帶她出門散心,結(jié)果回來后愈發(fā)的少言寡語,索性讓她趁著選衣裳來開導幾句。
顏姝彤又看幾眼,忍不住心中驚嘆:難怪三哥上心,這個謝家姑娘實在是漂亮,連男子裝束都無法掩飾那種俏麗。
杏眼靈動,朱唇皓齒,高束的發(fā)髻原本英氣,卻因在床上蹭亂了,滿頭細碎的頭發(fā)支叉著,凌亂卻可愛,讓她想起了剛睡醒的小冬瓜。
“小冬瓜怎么沒來?”
謝從安穿好了鞋子跳下床,左右看著,手里抓著腰帶,像是在找什么,又回身問:“不如叫紅紅去讓小廚房送點心果子來,把小冬瓜也帶來玩一會兒?”
顏姝彤搖頭,“三房的大姨來了,他在那邊玩呢?!?p> 謝從安嗯了一聲,坐下來梳頭,好一副嫻靜溫婉的模樣,讓紅紅和梳頭嬤嬤都贊不絕口。
丫鬟們忙碌起來,輪番伺候著擺弄那些首飾衣裳,顏姝彤也偶爾迎合著參與幾句。只是這主人卻一言不發(fā),每被問到,便是點頭。
畢竟是領了長輩的安排在前,又有三哥的叮囑在后,顏姝彤只能開口去問?!澳憔彤斦鏇]什么喜歡想要的嗎?”
“沒什么,都挺好?!敝x從安笑笑,“我常年流落江南,不懂長安的規(guī)矩。你們挑的必然合適?!?p> 這一句倒叫清楚內(nèi)情的顏姝彤沉默下來。身邊兩個卻還在贊:“姑娘的底子好。不論穿戴什么都有模有樣。”
“華貴或是清秀,總之都是極美?!?p> 顏姝彤耐心解釋著:“明日的宮宴一早就開始了,要到夜中賞完月才結(jié)束。這一日下來甚是辛苦,你還是選幾件喜歡的,自己穿著也舒服自在些?!?p> 謝從安正好起身,想要伸個懶腰,轉(zhuǎn)對著一旁地上的鞋子,唇角笑意中顯露出淡淡的譏諷。
那一雙雙的厚底,可明顯與這說辭相悖。
顏姝彤忙又道:“宮宴會有許多身份貴重的小姐和公子。你打扮的好看些,矚目些,總是好的。”
謝從安將那些成套的衣裙一一掃過。
釘珠綴玉,瑪瑙為景,不是這種紅,便是那種紅。她一個即將要被殺的人,還要給自己增加上確認目標的精準度嗎?鋪得那么多,不知道的還以為選嫁衣呢。
沒忍住吐槽的心,她轉(zhuǎn)朝顏姝彤翹了翹唇角,“我以為顏府不是這種奢靡的家風?!?p> 對面低頭一哂,更沒了話說。
意識到自己傷及無辜,謝從安也收起了臨時興起的惡趣味,放了個臺階下去:“我懂。畢竟是第一次在宮中露面。總不能讓人戳我爹的脊梁骨,說他對我不好。”
顏姝彤無聲的笑了笑,招呼人將那些衣裳首飾都按確定好的收整起來。
謝從安看著她忙前忙后,仍是獨自坐在暖榻上,啜著既嫌熱又嫌苦的蓮心茶。
顏府花了大價錢為她妝扮,實際上卻是連長輩也沒來一個,只讓個帶了兒子投奔娘家的寡婦來支應,態(tài)度可見一斑。
她心如明鏡,懶得直接躺倒,將腳翹在了桌幾上,想要伸個剛才被攔住的懶腰。沒想到又被顏姝彤瞧見了,這次竟然到了身邊來囑咐,“明日再累,七妹妹也不得如此無禮無狀?!?p> 欲言又止間,謝從安終是乖乖坐了起來,擺出了笑臉。
顏姝彤同她自然是沒話說的,也轉(zhuǎn)回去繼續(xù)忙著。
一群人這樣來了又走,最后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明晨早起再來。
謝從安忍著不耐敲了下桌幾,等著房門關了,起身幾步就撲到了床上,長出了一口氣后,忽然又睜開了眼睛。
她爬回窗前的榻上,伸手推開窗,仰頭朝天道:“你明日有事做了。”
***屬下明白。***
謝從安當即深吸了口氣,又慢慢的吐盡了才道:“你不明白?!鳖D了頓又道:“你不能去?!?p> 這次的嬰癸倒是直接,難得的現(xiàn)身了。
他先是遠遠的看了一陣,最終還是跳下墻頭走近了些。
謝從安坐直了身子,扒著窗框?qū)λ忉屩骸啊m說顏謝兩家都盛名在外,但是顏綏寧的身份根本比不得謝從安的一個腳趾頭?!彼剖侨耘轮v的不夠清楚,直接點名扼要道:“一個顏家女兒的身份,不足以把影衛(wèi)帶入宮中。”
說起這件事,認真搖頭的謝從安不是一般的嚴肅。
帶著影衛(wèi)出入皇帝身側(cè),不論在哪朝哪代都絕對是大忌??伤龔男【筒皇且话闳?。特殊的身份上疊加著各種屬于家族和自身的賞賜和榮寵,雖不清楚皇帝究竟怎么想的,但她的確是影衛(wèi)從不離身。就連入宮覲見和在溫泉行宮,也不過是將影衛(wèi)的行動范圍限定在特定的區(qū)域內(nèi)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