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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村那些人

外婆

那些村那些人 盧匯洋 1970 2022-05-08 19:08:13

    前年的清明,我才第一次走到外婆的墳前。這也是我一直對自己耿耿于懷的,何以外婆大去之前沒能見上一面,又何以在外婆故去那么久,才在遠房親戚的指引下,在一片泥濘的田地里找到外婆這永久的棲身之所。

  這也許就是外婆生前常說的運命無常吧。外婆生病及故去的那些年里,我因讀書做工而常居無定所,自然就不能近身去進點孝道,這也是我又耿耿于懷的,何以在我稍微安穩(wěn)時,祖輩們卻都撒手而去了。最后一次能見到外婆的機會,是好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因假期做工而路過家鄉(xiāng),順便用積蓄給家里買些燒雞之類的食品,又因時間倉促的很,沒能趕去外婆家就走了,就此留下了又一個終生的遺憾。其時外婆病情還不是那么重,等到故去后許久,母親才在電話里告訴我一切,末了,母親說,你婆也算吃到你的東西了,孩子,那天的燒雞,我給你婆拿去了半個。外婆晚年吃點雞肉而不可得的境況,讓我從那天電話后的淚水里,一直隱隱作痛到現(xiàn)在。

  那天坐在外婆的墳前,看著墳頭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外婆好像就躺在里面對我溫暖的笑。一個如此讓我安心的老太太,現(xiàn)在卻就怎么想和她說一句話而不可得了。

  命運多舛,外婆大約生在動亂的五四期間。娘家姓郭,算是豫中南的數(shù)得著的大戶人家,家中因拒不與日本人合作,而遭到報復,幾次遷徙。外婆在建國前,數(shù)不清的奔波里,只留下幾個物件,并一直保留至今,其中兩個就是我和弟弟身上的玉鎖與玉璧。

  因是大戶人家,外婆家出外讀書謀職的也便多,慢慢就分化了,有去做共產(chǎn)黨鬧革命的,有去國軍或地方任職的。外婆就這樣在奔徙里,漸漸失去了許多親人的消息,包括還未完婚的丈夫,當被別人指引著要去尋親時,已經(jīng)解放到長江了。外婆就這樣在上海黃浦江邊尚未開拔的輪船上,被孤零零遣返回老家了。

  回到故土不久,就嫁于了忠厚務(wù)農(nóng)的外公,因外公給外婆家做過佃戶,所以婚后,對外婆照顧的格外貼心。外婆終于安穩(wěn)下來,小日子不緊不慢,并生養(yǎng)了三個女兒。外公為人忠厚可靠,又是舊社會受苦人出身,所以在實行生產(chǎn)隊那些年里,總是隊里的保管,一家的吃喝用度也算說的過去。小時候印象里,外婆總是樂呵呵,藍布褂總是像剛漿洗過,干凈鮮亮。對外公我是印象模糊的,因在我可以騎在他脖子上撒尿的那年,外公在務(wù)農(nóng)回來,坐在椅子上瞇著眼就再也沒有站起來。外公死的蹊蹺,按我父親的說法,該是突發(fā)腦溢血之類的。

  隨著外公的走,家里就開始了一連串不安定的事。先是大姨離婚了,把幾歲的大表哥留給了外婆。后來在小姨招女婿上門這件事上,外婆、母親與小姨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小姨生硬硬地嫁于了全家都反對的那個小伙子。這樣的結(jié)合,勢必造成了日后家庭的紛爭。結(jié)果可想而知,外婆帶著大表哥每每去我家老屋小住,由于都是極度的不寬裕,小住一段,外婆又會執(zhí)拗地領(lǐng)著大表哥離開。

  即使那么窘迫,印象里外婆依舊對著我們和藹而溫馨,藍布褂依然干凈鮮亮。外婆和大表哥的用度都指靠在那幾頭山羊身上,那幾頭瘦弱機靈的畜生,也是我和大表哥童年里最多的歡笑所在。年紀尚小,才是無慮無慮的源泉,那時趕著羊群在綠楊陰里,在河邊石橋,外婆用柳枝編一頂帽子給我們戴上,真的是不會去想外婆笑容里,滲出的種種辛酸。然后晚上趴在外婆膝蓋上,聽外婆唱,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

  也是一個晚上,我在煤油燈下,用撿來的粉筆頭兒,畫了一個拖拉機,對外婆說,以后我要買個這樣的,突突突開上讓外婆坐。外婆夸我,笑的前仰后合的樣子,至今還清晰地掛在記憶里。

  后來讀書了,就不能膩在外婆那里,隨著我讀書越多,外婆也明顯地老了,行動明顯不便利,滿頭白發(fā)卻還是那么整齊。大表哥因家里困窘早早地就輟學做工去了,那時做工也積攥不了多少,每逢買點東西拿給外婆,外婆總是很開心,然背地里倒是哭了又哭,曾有次講給我說,我倒不擔心你,你好歹有爹娘照看著,你哥怎么就這么命苦呢。

  明顯我們的勸慰是無用的,可能背地里哭久了,外婆的白內(nèi)障更加厲害,以至于幾乎分不清人的面目。全家人張羅著,湊了錢,去一個小醫(yī)院治。手術(shù)不成功,雙目幾近失明,最后一次被外婆摸著臉,來辨認我的時候,突然發(fā)覺外婆老的那么快,臉也沒了一絲紅潤,口水時而會順著顫微微的嘴角淌下來。

  外婆在灰暗里,在親人的照料下,伴隨著她內(nèi)心時而惆悵的心事,又過了幾年。大表哥也漸漸有所好轉(zhuǎn),學了養(yǎng)雞,戀愛了一個同樣會養(yǎng)雞的女孩子。雖然外婆看不到,明顯這給了她莫大的安慰。

  這種安慰也并沒有讓外婆支撐多久,也中了風,徹底站不起來了。外婆中風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因在外地而沒有親見,只聽媽媽說,外婆思維與記憶都大不如以前,時常聽錯別人的聲音,誤判了人,時常會嘮叨點讓人聽不懂的話。如還想念小時離散的兄弟姐妹,不知他們還在人世不,還惦記我們未完成的學業(yè),還惦記在外出賣力氣的大表哥……

  外婆就這樣走了。青春時凄凄涼涼地遠離故土,回來后生養(yǎng)了這一大群人后,帶著像這小雨般淅淅瀝瀝的心事,然后和外公一起躺在這故鄉(xiāng)一堆黃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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