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啟話音落下,不再言語,手中茶壺與茶杯在頃刻間無聲無息地回到了原先席位上,他轉眸凝望向殿內一眾各門各派的話事人,神色平靜,目光深邃。
默然間,紫袍老嫗邵嬅緩緩坐下,提起桌上茶壺,往杯中續(xù)滿一杯神茶,香氣彌漫,她沒有舉杯一飲而盡,只是頓了頓,沉聲道:“寧城主一番肺腑之言,高瞻遠矚,字字珠璣,老身慚愧難當?!?p> “智者見智,仁者見仁,寧城主無愧心懷眾生的明君大才,今日所言譬如千年夜幕,一朝破曉,讓人大夢中醒,幡然覺悟,值得反復斟酌。”殿門外,一位眉心印紅蓮,雙眸猩如血的白袍青年率先移步,緩緩走向大殿之內,在其身邊,還隨行有兩位鐘天地之神秀的道童,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已雙雙踏足凡道領域的極致巔峰!
隨著道袍青年踏足殿內,眾多高手眼神一凝,心緒不由自主的凝重起來,于冥冥中感應到了一種大如瀚海無邊,勢若長江滾滾的殺道氣韻,這是一位真正的殺神!
按理來說,諸雄本不至于此,在燼土這種自古不變的血亂之地,出現(xiàn)一位以殺證道的殺神,其實尤為正常,且不論燼土世間歷代神明,就談場中列位,誰不曾雙手沾滿鮮血,哪個沒有屠殺過萬千生靈?既然能走到這樣的領域,自然都差不多,大同小異罷了,否則,早已化作戰(zhàn)亂之中的一堆枯骨,成為他人腳下的一灘爛泥。
然而,眼前這位道袍青年卻讓場間幾個游獵于生死間,向來殺人不眨眼的老輩神明都覺得自愧不如,一陣悚然,他們能清晰感應到,在此人周身自然流轉的無形殺道氣韻中,正彌漫著數(shù)之不盡的漆黑怨念,絲絲縷縷的糾結交織在一起,如同熊熊燃燒的怨氣海洋,當中埋葬著億萬生靈,一經釋放,絕對可以吞噬世界!
并且,在他體內醞釀的浩瀚殺氣中,還有著無盡的怨靈鬼魂在游蕩,形成密密麻麻的生靈輪廓,散發(fā)出滔滔不絕的哀嚎聲,這明顯是殺伐屠戮太多所凝聚的因果業(yè)力,由道而生,由心而存,因無法強行鎮(zhèn)壓,進而使得道法氣韻有所失控,哪怕極力抑制,也無法全部收斂,實在是難以想象,這個人一路走到今天,究竟屠殺過多少生靈?
事實上,雖說先前因殿內變故導致殿外大婚“喊話官”沒能及時上報道袍青年的身份,以及所贈賀禮是為何物,但其實此刻寶靈殿內已經有不少高手認出了他的身份,尤其是某位始終未語的灰袍老者,臉色陰沉的可怕。
此人名“鞏天暮”,道號“天魔真人”,是“紅云洲”“魔靈宮”麾下四魔神之首,道行高深,心狠手辣,曾被世人譽為魔靈降世,活著的人間厲鬼!
鞏天暮的修道生涯沒有那么多的復雜與算計,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殺!
此乃他的大道根本,貫徹人生始終。
浴血行道,以殺作樂,滅族屠國,鬼神皆懼。
曾自負揚言:茫茫大夢中,哀鴻以作曲,天地唯我生,眾生皆可死。
鞏天暮修行一生,將殺戮之道演繹的淋漓盡致,在他腳下的尸骨,估計連他自己都數(shù)不清可以堆出幾座山,可謂是殘酷無情,人人得而誅之。
奈何此人道行實在是高,加之背后還有個位列超一流層次的魔靈宮,所以漫長歲月以來,無數(shù)妄圖將其誅殺的各路高手,最終沒有一個有好下場,要么直接被殺,要么被生擒虐殺。
曾經就有一位神明因聯(lián)合各路高手前去圍剿這位魔頭失敗而淪為階下囚,關押于腥味沖天的道宮地牢中,在此后的十年歲月中,嘗盡萬般極刑,每日首先要面臨的就是血肉被一刀刀剮下來的凌遲之苦,然后又被治好,依次品味無盡折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到最后,鞏天暮可能是玩膩了,故而給了那位女子神明一個痛快,磨滅元神,將其肉身煉制成精美的人皮,懸掛在魔靈宮中一座被譽為“靈秀樓”的罪惡之地,里面類似的人皮,存在數(shù)百張,迎風晃蕩,令人膽寒。
于鞏天暮而言,這種過程極為享受,在他看來,世間最美妙的歌謠便是世人痛苦凄厲的哀嚎,尤其女子,恰似春風一杯酒,醉在人心甚歡愉,婉轉悠揚,妙不可言。
四千余年前,魔靈宮的死對頭“神光宗”率領各派封天絕地,對這個世人欲將除之為后快的群魔之地進行了一次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圍剿。
那一戰(zhàn)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神隕異象層出不盡,雙方高手死傷無數(shù),最終神光宗祖師以身死道消為代價,強行與魔靈宮之主做到了玉石俱焚的以命換命。
自此,這場關乎兩大超一流勢力的生死血戰(zhàn)落下帷幕,結果卻不盡人意,魔靈宮雖然損失慘重,但依然屹立不倒,而其中最讓人遺憾的便是,這位四魔神之首的天魔真人居然沒死,不過他也因為此戰(zhàn)付出慘重的代價,大道崩損,根基碎裂,不僅從神王領域跌回了真神層次,且再也沒有了重回巔峰的機會,而他原本有望神道登頂?shù)妮x煌前程,也徹底成為了癡心妄想。
當年一戰(zhàn)落幕之后,道號為天魔真人的鞏天暮消聲匿跡了漫長歲月,直到近幾百年,才偶有幾次浮出水面,不再似以往那般肆意殺戮,莫名收斂了許多。
據(jù)傳,這是因為天魔真人的身體出了大問題,俗話說,世間罪孽,終有報應,他這一生殺戮無數(shù),無辜甚多,體內匯聚了數(shù)之不盡的因果業(yè)力,當年他身為神王,尚且能夠有效壓制,強行煉化,可隨著他道行跌落,心境生變,那些無窮無盡的因果業(yè)力也開始了瘋狂滋生,劇烈反噬,磨滅其心智,瓦解其意識,使之時而清醒,時而癲狂。
簡而言之,就像是修道之人所謂的心魔,一旦被心魔吞噬,就會喪失理智,化作一尊只知殺戮的野獸。
外人或許不知,可魔靈宮的人可是為此吃盡了苦頭,漫長歲月以來,往往天魔真人受業(yè)力反噬,就會陷入血光沸騰,黑霧繚繞,伴隨萬千哀嚎的瘋魔狀態(tài),不管是誰,見人就殺,若非數(shù)位神明一次次為他強行鎮(zhèn)壓,整個魔靈宮早就自我毀滅,被屠殺殆盡了。
道袍青年移步來到寧啟不遠處,抱拳行禮剛要自報名號,早先那位臉色陰沉似水的灰衣老者便冷哼一聲,罵道:“孽障,你還沒資格說這種話?!?p> 道袍青年視線偏移,看向那灰衣老者,頓了頓,放下抱拳禮,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反問道:“鶴長老所言自有道理,但這是我的肺腑之言,出自對寧城主的敬佩與肯定,何來有沒有資格一說?”
灰衣老者一手緊握茶杯,眸中殺意流轉,若非是在此地,絕對會直接動手,他寒聲道:“眾生皆有資格,唯獨你這人面獸心的畜生沒有!”
道袍青年笑了,有意無意地淡然說道:“鶴良長老果真神采奕奕,更勝曾經,可惜當年一戰(zhàn)沒能親自領教一番你的通天道法,實在遺憾。幸好,如今燼土雖不可大動干戈,但只要不傷天地根基,小打小鬧還是沒問題,不如在雙方勢力牽扯之外,晚些我們好好較量一場?!?p> “夠了?!睎|方凌天忽然開口,“今日這里,不是用來給你們談私人恩怨的,出了這座城,生死請自便?!?p> 來自紅云洲神光宗的灰衣老者“鶴良”雙眼闔而再睜,深呼吸一口氣,強壓住心中怒火,心平氣和道:“是老朽疏忽了為客之道,煩請容我在多說一句題外話?!痹捖?,未等東方凌天出言回應,他看向那道袍青年,沉聲道:“鞏天暮,當年一戰(zhàn),你在三位首座手中僥幸撿回一條狗命,這數(shù)千年間躲在魔靈宮茍延殘喘,現(xiàn)在也是時候該到頭了,今日出城之后,我會親自去摘走你的狗頭?!?p> “拭目以待?!钡琅矍嗄觎柼炷涸频L輕,不以為然。
鶴良猛然舉杯喝茶,心中冷哼。
下一刻,寶靈宮的那條漫長主道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黑衣青年,身邊跟著一位身著華麗的貌美女子,正是蔣憂和他的妻子“隋檀”,兩人身形幻滅,縮地成寸,一步行至主道中央,兩步來到寶靈殿下,第三步邁出,已至寶靈殿外。
駐足殿外尚未行動的一眾賓客紛紛側首向后看去,目睹著兩人步履堅定,氣勢如虹的向前走近。
蔣憂沉聲道:“因果是非,算計與否,先前我大哥已經把話說明,如何抉擇,你們自己定奪,抓緊時間,勿要擾亂這份喜慶,耽誤了今日吉時,否則,休怪我火城待客不周,強行送客,事后你們該起兵的起兵,要聯(lián)手的聯(lián)手,沒有那么多廢話,來戰(zhàn)便是,最終無非是我火城被迫于世為敵,那又如何?我火城自建立以來,千余年間歷經大小戰(zhàn)役無數(shù),從來無懼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