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直
宋王安石
金爐香盡漏聲殘,翦翦輕風陣陣寒。
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干。
因為凌霜和暑雨都不想加劇彼此的恐懼,所以都沒有提與靈體或鎮(zhèn)壇的話??捎植荒芫湍敲磳⑨岄T道人留下,也不敢擅自搬動顛簸,于是兩人就這么盡力壓抑著恐懼,守在釋門道人身邊。然而過不多時,凌霜就抱起了胳膊叫起了冷。暑雨就脫外套說道:“和我一起披著吧……”凌霜卻耍起了大男子漢氣概:“我不要。再說就那點大,搞不好一起感冒。不要,堅決不要?!笔钣暌矝]勉強,只是借著由頭和凌霜打鬧活動起來取暖??闪杷吘共皇浅潆娨粋€時辰待機一整天的小朋友了,加上之前也沒怎么恢復體力,所以追逐跑了幾個圈就停下叫累。暑雨的情況也沒好多少,所以兩人回到了釋門道人這間,可又嫌棄土臺側面蚯蚓亂鉆,蟲蟻亂爬,因此暑雨提議兩人背靠背站著互為依靠。然而凌霜正要轉身,就見暑雨的眼睛泛起了紅。
可能是經歷得多了,凌霜在極短暫的驚恐后就回過了神。也是機緣巧合,也是善有善報,出手去扶住暑雨肩膀時,就看見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因為慣性彈了起來,于是立刻取下放在了即將失去自我意識的暑雨手心里,口里也不分教派地急急念道:“太上道祖、本師如來、昊天上帝、潔朵約胡!”不知是凌霜的誠心感動了過路諸神,還是護身符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反正暑雨馬上就是一臉疑惑兼著恐懼給凌霜罵了一句:“又犯什么神經?!”等凌霜解釋完,暑雨卻越發(fā)恐懼,一面將護身符還給凌霜,一面急速道:“那你戴著去車里,可能一會兒其他人也會回來!”凌霜雖然不像男人,但不代表不是男人,不僅沒有將護身符收回,反而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而后就一把拍在了暑雨手掌上握?。骸暗?、我還沒娶媳婦呢!——先分享一下!嘻嘻……”
暑雨固然被凌霜前一刻慷慨激昂,后一刻兒女情長逗得笑了,但回過神還是憂心忡忡地道:“撐一時是一時……”凌霜可不想被還沒出現(xiàn)的預測嚇死,所以馬上就攔住道:“不說這個了?!阌X得我留胡子是不是好看點?”暑雨當然知道凌霜完全是在轉移思想,但卻并沒有予以回答,因為正要回答時,凌霜一把將她拉到緊挨著自己,而隨后的解釋也異??謶郑骸澳莻€綠衣女鬼又出現(xiàn)了!”固然暑雨被拉得朝向了凌霜視野的方位,但定睛細看,也只發(fā)現(xiàn)已經被沖擊波掃淺的鎮(zhèn)壇坑,然而又不敢不信凌霜說的,所以立刻望著凌霜決絕說道:“你先跑,我……”沒有說完的原因不是怯懦了,而是因為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子高傲的語聲:“孽障!朕昔日念你生前死后凄慘,故留你人間享祭。哪知你冥頑不化,沖朕封印,毒害鄉(xiāng)民,那就休怪朕正法天道無情了?!?p> 暑雨見凌霜的表情也是驚訝,就大概知道凌霜也是感知到了女子語聲的存在。但兩人還來不及尋找語聲傳出的方向,就見風驀地大了,吹得兩人呼吸都有些困難。凌霜一面用手臂擋風,一面來護住釋門道人,又一面對暑雨道:“瓏姐她們祖師來了,先把僧伽架上車!”然而暑雨點頭才要去釋門道人另一側,她和凌霜的身體,就被一股從鎮(zhèn)壇方向沖來的巨力撞飛到了丈余之外。凌霜緩醒后,先看見銀月如鉤的天空居然有一片黑云電光隱隱,再發(fā)現(xiàn)握護身符的手已經和暑雨的手分開,因此立刻奮力掙扎爬行到暑雨身邊,用纏著護身符的手牢牢牽住暑雨的手。
兩人才度坐起身,就看見釋門道人也坐起了身,而且動作上與常人無異,但細看表情卻顯得極度驚恐。凌霜是個心里藏不住話的人,于是帶著呻吟問道:“沒事了師傅?”可作出回應卻是看清釋門道人現(xiàn)在眼睛顏色的暑雨:“他眼睛紅了!”凌霜聽說后,也顧不得去細看,只掙扎著和暑雨站起身向勘察車跑去。兩人才互幫互助上到土堆形成的墻外,借機看釋門道人時,只見也在沖擊波大坑另一側的邊緣,手忙腳亂爬土堆和落差形成的矮墻。不想被好奇害死的暑雨,也不顧凌霜的疑惑,只拉著來車門前,忍著疼奮力地向車上推。凌霜一則體力不支,二則有傷在身,三則手忙腳亂,所以良久也沒有爬進駕駛室。正當兩人越急越亂之際,身后伴著裂帛般的炸雷聲,亮過了一道紫光,隨即氣浪卷著塵土掃了過來。
雖然暑雨還在用力地推,但也不知是過路神祗再次顯靈,還是凌霜好奇心太強,等氣浪過后,他還是分神回頭看去。僅此一眼,就見剛才釋門道人的位置是礁湖一片,而釋門道人的身體,正是一片礁湖的中心,只所以能得知這個判斷,還是因為那一件火苗零星的道袍。不過心中還不及為釋門道人擔憂,就見初時尚朦朧不清,現(xiàn)在卓然可見的綠衣靈體,正在飛著大“之”字形向他們疾速而來。雖然被嚇得立刻回頭往車上爬:“啊~!小荷娘朝我們過來啦!”驚恐之下,雖然更加劇慌亂,但也激發(fā)了因為求生而加速和加力的潛質本能。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下,凌霜終于抓住了車把踏上了臺階,進到駕駛室門內后,又借著向里倒的力,將已經上到臺階的暑雨拉進了駕駛室。
暑雨坐起身后也顧不得羞赧兩人的體位,調整好坐姿就伸手去按車門的關閉鍵。凌霜也隨后坐起身,將纏著護身符的手來握暑雨的手住后,就又往車門外看。不看不要緊,一看綠衣靈體已經到了離車門只有三尺內。可正要叫喊出聲之際,車門就迅速地關上鎖死了,而車門邊緣和綠衣靈體模糊的手臂,就那么離著兩寸多遠與之錯過了。因為看見綠衣靈體模糊的臉上明顯現(xiàn)出了惱怒之意,所以潛意識里就有了些安全感,也對暑雨說道:“好像進不來……”話音未落,一道淡紫色的電光,就劈在了稍作遲疑的綠衣靈體頭上。
雖然電光剎那而逝,但凌霜和暑雨的眼睛因為來不及閉合,所以被刺花了許久才恢復視力。凌霜睜眼再次看車窗外時,綠衣靈體已經不見了,天空中的雷云也在飄走。在四周掃視一遍沒有找到綠衣靈體后,就放下心來說道:“應該被雷劈了!”不說還好,一說就想起來釋門道人也被雷劈了,所以急忙坐回駕駛位,一面發(fā)動引擎,一面對暑雨說道:“剛才看見僧伽也被劈在對面!”暑雨遲疑半晌,最終還是說道:“那么大的雷,應該已經……”凌霜當然知道暑雨的話外之音,但仍然將車開進了沖擊波震出的大坑里,直直地向釋門道人的方位駛去,并道:“被雷擊也有生還的幾率,這又是法術召喚的雷,應該劈不了好人!”暑雨見凌霜說的時候猶似噙著眼淚,也不再異議相對了。不過當車駛到釋門道人前面時,人不僅礁湖不堪,而且了無知覺。暑雨和凌霜探討幾句,就自告奮勇要下去搬釋門道人上車。凌霜在武力我壓制下,只能被搶了護身符??墒钣晗萝嚢戳杷笇У氖┚攘艘豢潭噻?,釋門道人依舊沒有恢復任何生命體征。
凌霜見于事無補,就讓暑雨放棄了施救。暑雨嘆過一聲,用自己的外套給釋門道人蓋住臉,就回到了駕駛室里。兩人已經身心俱疲,所以都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頹然靠在椅背出著神,久而久之,便迷迷蒙蒙地進入了夢鄉(xiāng)。然而不知是潛意識為了緩解壓力,還是靈異真的托夢而來,兩人既然同時夢到了釋門道人。出現(xiàn)在兩人夢中的釋門道人雖然一身淺灰常服,也沒有九環(huán)錫杖,但臉上還是一臉慈悲安詳?shù)奈⑿?。所以夢里不知身是客的兩人,經過起初一時恐懼,沒過多久就轉為喜色上前說道:“師傅沒事啊!”釋門道人雙手合十道;“善哉!勞兩位檀越辛苦了!貧道已離娑婆之苦,兩位檀越不必掛礙!因念與兩位檀越有緣,故來辭行。也無它物可贈,且留四句《偈子》聊表心意……”凌霜雖然對釋門不甚了解,但畢竟聽得懂釋門道人的語境,所以對死亡已經有一種近乎于宗教般理解的他,也放下了一些執(zhí)念,一個標準的稽首禮施說道:“師傅請說,我們一定記?。 贬岄T道人雙手合十笑道:“善哉!”雖然身影堪堪不見,但安然地語聲卻說道:“霞戶何尋在那方。冗途一點自清涼。嬋娟不用井中取,回首蒼穹明月光?!?p> 釋門道人的語聲悠悠落定后,馬上兩人耳畔就傳來了刺耳的警笛之聲。兩人驚醒過來后,就看見車前不遠的路上一輛救護車閃著警燈停下了。暑雨再次自告奮勇要下車去和醫(yī)護人員交流,但凌霜也打開了自己一側的車門道:“一起吧,應該沒事了?!比欢萝囍筮€是用纏著護身符的手、來握住了暑雨的手。兩人雖然連蒙帶騙打消了醫(yī)護人員的驚恐,但救護車卻不負責殯葬業(yè)務,所以要了出車費就原路去了。兩人無可奈何,只得一面回來釋門道人身邊,一面又將剛才的夢互相說了。已經見證了這么長時間的靈異事件,因此兩人也都沒太驚訝。正當兩人要對四句《偈子》展開討論時,遠處就傳來了一個中年男子的喊聲:“師兄!可空師兄!”兩人初聞當然打了個激靈,可聽見對方喊的是“師兄”,就知道是之前來撿磚頭的釋門道人,于是凌霜就忙喊道:“在這里!”這個釋門道人過來見了可空道人遺體,也只能雙手合十嘆著念了聲:“善哉極樂如來!”問得可空道人的死因后,就說道:“善哉!想是可空師兄神炁衰殘,被那羅剎附身來擋了一擊天雷!好在那羅剎被天雷懲治了!善哉金剛手提埵!”感慨幾句后,就打手機叫來了幾個村坊,將可空道人的遺體抬回了廟里。
兩人雖然也感嘆了一場,但聽說鬼魅真的已經被除去,心中也就完全不怕了。凌霜不僅不怕了,還對鎮(zhèn)壇里面產生了好奇:“我還沒見過千年尸體呢,好想去看看?。 笔钣觌m然沒出過幾個命案現(xiàn)場,但也不妨礙她馬上腦補出那種“酸爽”到胃液翻涌的畫面,于是泛著惡心嗔道:“口味能不能輕點!”凌霜故作挑逗的一笑道:“這就受不了了?還女漢子呢!”暑雨雖然回了個斜眼,但也沒繼續(xù)糾纏,轉而說道:“也不知道你瓏姐他們那邊怎么樣了?——她們倒還好,羋峘就太牽累了!”
卻說羋峘也不知是經不起暑雨和凌霜念道,還是被已經帶著絲絲涼意的晚風刺激到了鼻腔,反正一個大噴嚏沒忍住,差點把鴨舌帽給晃蕩掉了。才坐到副駕駛位上的游樂今見了,本著活躍氣氛的理念小題大做地借后視鏡瞟一眼嗔道:“想嚇死誰呀?!”羋峘雖然挨了“懲罰”,但既沒有表示不滿,也沒有表現(xiàn)認錯,反而在游蓓幫著戴好鴨舌帽后笑道:“就現(xiàn)在這場景也不差我一個噴嚏吧?”至于現(xiàn)在場景的恐怖度,也確實不差一個大噴嚏。因為這里不僅是黑曼曼近乎荒野的所在,而且旁邊還圍了不下三十個發(fā)狂的人。固然游樂今三人及游蓓就在發(fā)狂的人眾后面車上監(jiān)視著,但卻沒有被攻擊或打擾。發(fā)狂的人眾也沒有像游戲里那樣四處尋人,以攻擊感染來達到同化壯大他們的隊伍,而只是在一個五官清晰些的綠衣靈體帶領下,拿著各類挖掘工具,在一段前看得見村落,后看得見小鎮(zhèn)店的村村通公路上開挖出了個五尺圍圓的坑。
當時在瘟魔尸魁胃冢的的瓦礫場上,顏玉瓏剛聽到手機里傳出凌霜向暑雨的哭訴聲,就被游樂今拿手扥了扥衣袖。當顏玉瓏和羋峘順著游樂今的目光看去時,只見幫著他們挖掘的幾個工人還有接待都在往這邊奔來。不要說游樂今在侯莫陳合伙人記憶里、見過被瘟魔尸魁迷惑心智的“大師”發(fā)狂時的樣子,就是沒見過的羋峘也知道情況不妙,機械合成語音才要說:“我們大意了……”他的身體就被顏玉瓏和游樂今護住了。隨即顏玉瓏上前掐了《驅魔訣》,然而也不知是因為剛才就凌霜時耗費靈炁過大,還是因為被迷惑的人太多,反正喝聲起處,不僅沒有喚醒一個,反而險些被撲倒包圍。好在她也是身手矯健,通過幾次閃轉就躲開了。但因為人數(shù)太多,也不忍心下太重的手,使了幾招全無作用后,就就退到了游樂今要帶羋峘來的車前。游樂今見顏玉瓏平穩(wěn)落在了車前站了起身,也沒有繼續(xù)前進,只一把將羋峘和游蓓扔了過去,自己則就地立柱轉身,拿出銅錢向空一撒掐訣道:“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器!”喝聲起處,將要落下的銅錢像被空間折躍一樣不見了,轉而游樂今平攤的手里,卻出現(xiàn)了一雙由銅錢組成的指虎。游樂今雖然閑暇時顯得無理取鬧,但危急關頭還是將經濟效益的。所以現(xiàn)在也沒有耍帥擺著造型等發(fā)狂的人眾奔來,而是自己直接飛身上前,撿著沖在前面的打。打的部位當然也開了致命點,但現(xiàn)在首要的目的是掩護羋峘進車,所以在盡量借助任何有利條件,來阻擋沖在最前面的受惑人眾。
顏玉瓏并沒有馬上讓羋峘進入車內,而是又掐訣道:“地幕天屏,風櫝水囹,混而無我,泯炁藏形!隱!”護著羋峘的頭送進車后排道:“這是《隱神訣》,一個時辰內普通人鬼都察覺不到你的存在!”讓游蓓也待在車里后,就轉身掐訣道:“地凈天清,山巋云盈,我獨悶悶,神魂安寧!定!”念罷、凝神靜氣,上前幾步拉開了太乙流云掌的起手式。卻說游樂今一套太乙通臂拳打得純屬,但畢竟受惑人眾太多,而且也不怕疼痛,所以將仇恨值拉到自己身上后,就只能自保有余了。然而見顏玉瓏要上前幫忙,卻是喊道:“瓏醬,你也掐《隱神訣》!”顏玉瓏雖然很是疑惑,但她還是照做了。游樂今掩護完畢,就用快速走位脫離了受惑人眾,掐了《隱神訣》,再走來顏玉瓏身旁道:“我想知道他們到底想干嘛?!闭f著、隨即又打開車門將羋峘重新扶了出來。
雖然發(fā)狂的人眾已經向鎮(zhèn)壇坑去了,但羋峘和游蓓還是一臉恐懼,躲在游樂今和顏玉瓏身后。顏玉瓏當然是出語安慰,而游樂今卻是一面戒備受惑人眾,一面打趣道:“一個是天天寫鬼,一個是自己就是鬼,怕什么呀你們師徒?來來來,和我走近些去,也好提高提高業(yè)務水平?!焙薜昧d峘沒法沒法的,只能往顏玉瓏身后再靠近一些,機械合成語音:“……子曾經曰過: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四肢抱著羋峘頭的游蓓也奶聲奶氣道:“媽媽都打不過妖怪,師父和蓓蓓又不傻!”游樂今才和師徒兩個說笑不幾句,顏玉瓏就見受惑人眾拿起了鍬鎬之類的器械,下到坑中大幅度揮動砸了起來,所以連忙一面要上去阻攔,一面急道:“他們是要拆鎮(zhèn)壇!”可游樂今一把拉住道:“反正要打開看看,就讓他們自己動手吧……”不僅顏玉瓏一臉驚異,連羋峘的機械合成語音都道:“被迷惑的人都打不過,還把里面的東西放出來!”游樂今回身就來用雙拳鉆羋峘的太陽穴道:“剛才是不想傷及無辜好吧!真想打你姐我就喚方天戟了!”不過羋峘被放開后,心中還是來了一句:“不就是惦記里面有金銀財寶嘛!”好在游樂今轉身又去勸起了顏玉瓏,所以沒有察覺這句腹誹。正是:昔年孟德聚羌兵;今夜游霓隨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