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發(fā)喪
“玉竹,別哭了啊,小孩子嘛說話不過腦子的,你別理他們就是了,
再說了,你也不應(yīng)該那樣掐著王皮皮,你王嬸也是急昏了頭才動手打的你……”村長陪著他們走了一小段,一路上都在溫言細(xì)語安慰著陸玉竹。
陸玉竹一聽,心里更不服氣,她也是小孩子,為什么王嬸不能讓著她呢。
這話到底沒有說出口,村長過年過節(jié)都給他們送吃的,她知道自己得有良心不能沖著村長吼。
“村長爺爺,我沒事了,不用再送我們了?!彼谠卣径?,向著村長道了聲歉,牽起陸知辛的手快步走回了家。
三月微涼的風(fēng)伴著她一起回到了阿爹阿娘留下的小土房。
一路上,陸玉竹都在反復(fù)呢喃著幾個字,“命”
“是命么?”
“要認(rèn)命嗎?”
她像只困于磨盤邊的小毛驢,只會重復(fù)一句話一個動作!
可就在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卻又像是解開了疑團,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
陸玉竹徑直走向了他們的臥室。
她將身子放平,整個人像條蚯蚓一樣平躺在地上,慢慢的鉆進了床底,半響,才倒退著挪了出來,手里還抱著兩個烏溜溜的罐子。
她將其中一個罐子倒扣在地上,一大堆銅板嘩啦啦的從里面流了出來,另一個罐子比較輕,倒出來的東西卻讓人眼前一亮,竟然是些碎銀子。
兩個罐子加起來足足有八十多兩,都超過村長家的存款了。
這些都是阿爹阿娘死后留下來的,銅板是阿爹出診賺的錢,碎銀是阿娘生前的嫁妝。
她一直保存在床底下,從未動過半個銅板,本想著,誰愿意娶她過門,她便帶著這些家底還有陸知辛一并過去,絕不會給婆家添多大負(fù)擔(dān)。
以往村里人總顧忌著她有個拖油瓶弟弟,沒人來提親,如今她這么一鬧,整個村的人都見識到她的“厲害”,更加沒人敢要她了,陸玉竹索性一股腦全部拿了出來。
她將碎銀揣入懷里,又用布袋裹了銅板,放入背簍中。
她將陸知辛安置在床上,告訴他,“你躺在這不要動,也不要出聲?!?p> 可陸知辛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也在床上待不住,陸玉竹一沒按住他他就從床上跳了下來,圍在陸玉竹身邊不停的喊“阿姐?!?p> 看著尾巴似的陸知辛,陸玉竹不禁皺起了眉頭,她嘆了口氣,黑著臉,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在儲物盒里找了個黑乎乎的糖疙瘩塞進了他的嘴里,又將他帶回了臥室,在衣柜里翻找出那根布繩。
只是這一次,布繩沒有像往常一樣套在腰腹間,而是直接絞在陸知辛脖頸處。
陸玉竹站在他身后,交叉著往兩邊拉扯。
陸知辛被絞的憋紅了雙臉,完全喘不過氣來,小手不停地扣著脖頸處的白布,雙腿不停地在地上摩蹭,嘴里含糊不清的叫著,“阿姐,阿姐……”
陸玉竹雙眼泛著淚光,嘴里憋著一口氣,手下動作卻沒有停下。
她的身子抖得跟個篩子一樣,也不知道從哪生出來的一股力氣,直將陸知辛勒暈過去。
看見陸知辛的身子軟了下去,她整個人也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一般,再也繃不住,蹲下身子,抱著自己的膝蓋痛哭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玉竹才從痛哭中恢復(fù)了一些力氣,她理了理凌亂的發(fā)絲,調(diào)整好情緒,將陸知辛整個身子都埋在平日里睡覺的稻草堆里。
而后一臉淡漠的跑去了村長家,攤開手中的二兩銀子,開口便道,“村長,我要發(fā)喪,這些錢夠不夠?”
村長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先不說她從哪里搞到的這么多的銀子,光是發(fā)喪二字,聽起來就讓人頭皮發(fā)麻。
發(fā)喪?她還能替誰發(fā)喪?她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五歲的陸知辛!
村長忙問,“陸知辛怎么了?”
陸玉竹冷冷的答道,“死了,被我勒死了,你們都嫌棄他,天命也要他亡,我替你們把他勒死了。”
聽到這話的村長更是驚得不知所以,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指著陸玉竹,“你……你……你”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陸玉竹對陸知辛的嫌棄,眾人都有目共睹,但他怎么也沒想到,陸玉竹會殘害手足兄弟。
她平時可是個乖乖女吶。阿爹阿娘那么疼她,就算看在死去的爹娘面子上,怎么也得給陸知辛留條活路??!
村長似乎是不信,不再聽陸玉竹說話,徑直跑去了她們家里。
剛進臥室,就見陸知辛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的茅草堆里,那臉色紫青紫青的,真像是窒息而亡。
他連忙伸出食指,一探鼻息,竟然真的沒了氣息。
村長轉(zhuǎn)身對著陸玉竹怒目而視,咆哮道,“他是你弟弟,你怎么……你怎么能殺害他!”
陸玉竹卻沒有直接回他,依舊冷著一張臉問道,“可以請喪儀隊給他發(fā)喪了嗎?”
村長氣的胡須都一顫一顫的,質(zhì)問道,“他還未婚未育,甚至還未及冠,怎能發(fā)喪?”
“那,給他請個巫婆超度?!?p> 村長氣結(jié),看著陸玉竹非要大辦一場的意思,十分不解,“人都死了,現(xiàn)在做這些有什么意義,在村口的時候你不是說他是你阿弟嗎?我還以為你是想明白了,想要保護他,結(jié)果你就是這么保護他的!”
“他是我阿弟,所以只能我欺負(fù)他,便是死,也得由我說了算!”陸玉竹固執(zhí)的答道,說的是那么的無情。
“若是不請巫婆給他超度,我怕整個村子都鬧得不安寧,這事就拜托村長了?!?p> 說罷,便自個離開了臥房,去了一趟棺材鋪。
陸玉竹好說歹說才讓棺材鋪的老板臨時打造了一個簡易小棺材。
說是簡易,那是因為木材都是隨處可見的松樹木,而不是直楠木。
棺材鋪老板用釘子將幾塊木板釘成一個長方盒子,也未來得及涂膠抹漆,就這樣送到了陸玉竹家門口。
雖然小棺材縫隙大,做工粗糙簡單,但陸玉竹好像很滿意,還多給了棺材鋪幾個銅板。
她將又長又寬的棺木蓋掀開,把陸知辛抱進了棺材里,將棺木蓋合上,用繩索固定后,面無表情的扛著繩索另一端,拉著小棺材往阿爹阿娘的墳地走。
她還帶了一把鋤頭,準(zhǔn)備給陸知辛挖墳用。
東遠(yuǎn)村人口少,陸玉竹殺弟葬弟這事很快便在村里頭傳開了。
村里條件差,也發(fā)生過年幼喪命的事,但一般都偷偷將幼子卷鋪蓋埋了。
陸玉竹泯滅人性殺害親弟之事本就讓村民憤慨,偏偏陸玉竹還想敲鑼打鼓告知眾人,更加令人反感。
聽著墳地那邊巫婆傳唱出來的祭祀聲,村民只覺得脊背發(fā)涼。
年幼喪命,視為不詳,絕沒有大操大辦的道理,死于非命,怕是會化為厲鬼啊,是以村里沒一個人敢靠近那塊墳地。
只盼著有他阿爹阿娘在一邊震懾,還有巫婆的作法能讓死去的陸知辛安分守己。
他們不來幫忙,陸玉竹也樂見其成,揉了揉發(fā)酸的手,握著鋤頭繼續(xù)刨坑。
巫婆唱了一遍又一遍,嗓子都要冒煙了。
明明草席一裹就可以直接埋了,陸玉竹偏偏要去整個棺材。
明明只需要挖個半人高的小洞穴,陸玉竹偏偏挖了個成人高的大棺洞。
巫婆一肚子委屈,她才收了村長十個銅板,這都接的什么活啊,卻也不敢當(dāng)著死者的面發(fā)火,直到陸玉竹把棺材洞挖好,她才換了一首曲調(diào),低低吟唱起來,似乎是在安慰死去的亡魂。
等到這一切都做完了,巫婆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天空暗了暗,又下起了蒙蒙細(xì)雨。
“這春日里的雨,真是沒完沒了!”陸玉竹一邊嘆氣,一邊往家里走。
只是人還沒到家,就被一堆嬸子推著往外走。
“連親弟弟都不放過,指不定哪天還能做出更過分的什么事來!我們東遠(yuǎn)村可容不下你!”
她們擋在陸玉竹屋門外,不讓她進屋,仿佛那個土房子是她們的家。
還有幾個婆娘甚至直接動起了手,一邊推搡著陸玉竹,一邊教唆著村口的大黃狗。
大黃狗平日里與陸玉竹姐弟“叫罵”過無數(shù)回合,這一次也不例外,頂著毛毛細(xì)雨,直朝陸玉竹逼近。
陸玉竹退一步,它便得寸進尺跟兩步,吠得唾沫橫飛!
陸玉竹嚇得往外跑,它更是得意,健步如飛的朝陸玉竹奔去。
陸玉竹本身膽子就小,沒有陸知辛在身邊,此刻更害怕了。
而另一方,沒有陸知辛與它對峙,加上背后一群人在那造勢,大黃狗變得更加的肆無忌憚,直接跳起,一口咬在陸玉竹的小腿上。
陸玉竹倒在地上,被咬了一口,疼痛瞬間傳遍整個身子,她是又痛又怕,嘴里不自覺的哭喊著陸知辛的名字。
“陸知辛!陸知辛!”
“陸知辛!”
……
遲遲沒得到回應(yīng)的陸玉竹,這才后知后覺,陸知辛已經(jīng)躺在棺材里了!
一想到躺在棺材里陸知辛,不知怎的她卻忽然生出一股悲涼的勇氣,反手就扣上了大黃狗的眼珠子,嚇得大黃狗尖叫著倉惶逃跑。
“你們看看,這多兇啊,大黃都怕她!誰還敢讓她住村里頭啊!”
“就是,以后不準(zhǔn)踏入我們東遠(yuǎn)村一步!”
那些嬸子們追了出來,直將陸玉竹趕出了村口。
陸玉竹一瘸一拐,一步一回頭,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曾經(jīng)的那個家。
昨天她還有暖暖的被窩,今天卻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了,還真是命運弄人?。?p> 有家不能回,她只好壯著膽子去山里找個山洞躲躲雨。
后山山底就有一個,以前是村長家用來儲存紅薯的,后來廢棄沒用了,陸玉竹帶著陸知辛在那躲過幾次雨,是以特別熟悉。
她拖著疲累的身子,熟門熟路的摸了過去,洞里黑漆漆的,她不敢去里面,只敢在有光線的洞口邊緣徘徊。
洞口旁邊矗立著一株薔薇,上頭開滿了粉紅的薔薇花,細(xì)雨打在花蕊上,映照的花兒別樣細(xì)嫩。
她折了一朵,捧在手心里低頭朝那花蕊輕輕的吹了一口氣,吹落了上面的水珠,隨即簪在自己頭發(fā)上。
洞外淅淅瀝瀝的下著雨,陸玉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淋濕,冰涼涼的黏在身上,顯得身子越發(fā)滾燙。
她低頭看了看流血不止的小腿,隨手扒拉了幾顆草葉子放入嘴里嚼呀嚼。
她見過阿爹以前給受傷的病人止血,來不及將藥搗碎便是這么做的。
剛將碎葉子敷在腿上,她看著剛剛拔草的那塊地方,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什么地方不對勁呢?
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呢?
她焦急的想著。
突然明白過來。
她拔草時,洞口下方那塊土地原本是有些松動的,可洞口上方的水珠匯聚成點,不停地滴落在那片土地上,原本松動的土地竟然變得夯實密不透氣!
她忽的站直了身子!
“陸知辛!”
她想起了陸知辛!
上天不是要他的命么?她便讓上天看到,自己已經(jīng)提前結(jié)束了他的小命。
她給他提前服用了黑色杜鵑花制成的假死藥,將他勒暈,令他暫時沒了呼吸和心跳,一時半會也醒不來。
那假死藥是阿爹生前自制的,說是給需要截肢的重病患者麻醉用的,可令人致幻,陷入假死狀態(tài),能維持半日時光。
陸玉竹隱隱不安起來,這藥畢竟放了三四年,萬一失了藥效,陸知辛提前醒來呢?
提前醒來倒也不是什么大問題,那寬大的棺材蓋擋住了墳?zāi)股戏降膲m土,而棺木與壁洞之間的距離也足夠?qū)挻?,她還專門在墳?zāi)购箢^埋了個連接外面的空心竹筒,確??諝饬魍?,即便陸知辛提前蘇醒過來,也絕對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
可這雨下個不停,她實在擔(dān)心,泥土粘上雨水,會不會變得夯實?使得整座墳?zāi)姑懿煌笟猓?p> 或者雨水沖刷著泥土,使之打滑?而后泥流沖堵進她留好的竹筒里!
陸知辛?xí)粫崆靶褋恚咳缓蟊换罨畹膼炈涝趬災(zāi)估铮?p> 陸玉竹被這一想法嚇一跳,當(dāng)即站了起來,不顧腿上的傷,淋著雨就往墳地那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