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衛(wèi)一的側面是灰黑色的，不同于其他區(qū)域與塞塔妮婭地表的顏色相近、成因也相似的白色里滲著些淺紅。
星球表面，上百道寬千余米、長數(shù)十乃至百千米的傷痕交錯，大大降低了這片區(qū)域的反光率，使其顯得陰暗了數(shù)分。
有點像一位素描的初學者在嘗試著用密集交錯的線條畫出球面的陰影、塑造出立體的感覺。
但事實上，真正作畫的另有其人，是吏屬于合眾國的一支三級艦隊中的一艘突擊艦，在二百多年前掃蕩星盜時所留下的。
由于戰(zhàn)斗雙方所處的位置，突擊艦的高能粒子束陣列在氣化了星盜的飛船之后，余波不可避免地熔穿了塞衛(wèi)一地表的冰川。
而對于地核已經(jīng)冷卻十億年以上，只剩下因行星引力影響而產(chǎn)生的極微弱地質活動的塞衛(wèi)一來說，這些傷痕可以說是永久性的。
在行星與衛(wèi)星相互的潮汐鎖定下，塞塔妮婭地表一半的位置都能看到那些灰黑色疤痕。
如果星球有意識，它一定會抱怨吧，過去的方維曾這樣想過。
那時候，他跑到St011基地的頂層，用爺爺制作的天文望遠鏡好奇地觀察離他們最近的星球，想象當年這顆直徑兩千六百多千米，質量達2.07×1022kg的天體被合眾國制造的引擎拖動、調整到行星同步軌道位置的過程。
但現(xiàn)在，方維全神貫注地盯著了老謝手掌中飛出的藍色晶體，看到晶體表面映照出自己、老謝、塞衛(wèi)一與塞塔妮婭的形象。
他當即反應過來，這東西很可能就是導致老謝離奇死亡的關鍵。
盡管它看起來十分珍貴、美麗，但方維卻不敢去接觸它，生怕遭遇與老謝相同的命運。
也許這是一塊特殊的阿拉尼斯晶體，使老謝的衰凍癥急劇惡化。但阿拉尼斯晶體是淺藍色的，單粒大小也要小上許多。
更重要的是，它只能保存在超低溫狀態(tài)下，一旦溫度超過臨界值，便會不可逆地熔化，不再有恢復的可能。方維從來沒有聽說過合眾國有相關的技術，不然也不至于讓人鉆入地底慢慢開采了。
所以這究竟是什么情況？但不管如何，方維都決定立刻離開這里，離開這個生命消逝之地。
……
趙瑄陷入了一種特殊的狀態(tài)，許多畫面與感覺在他意識深處輪番顯現(xiàn)。
他看到自己是一個嬰兒的時候，被固定在手術臺上。戴著面罩的白衣服研究人員從保溫箱中取出一支裝有泛著藍色光芒液體的針筒，走到跟前，將針頭扎入他的后腦勺注射。
他看到五六歲的時候，不合群的他在孤兒院附近孤獨地走路，將手中不久前在路邊摘下的花瓣慢慢撕開扔出。一個行蹤詭異的人跟了他一路，最后突然湊近，用有著明顯棱角的外衣將他蹭岀血跡，然后離開。
他看到神經(jīng)元異常老化癥第一次發(fā)作時，自己青白的臉色、緊皺的眉頭、眼角一閃而逝的藍光。
他看到確診絕癥那一天，手機推送的一堆普通人意外彩票中獎后實現(xiàn)夢想的媒體信息。
他看到自己入葬那一天，王女士在送別他說出的那一句“前程似錦”時嘴角浮現(xiàn)出的奇怪笑容。
他重新記起，在自己的身體真正進入太空后，意識深處對星空的莫名渴望與呼喚。
他記起，在太空之中，他意識進入的不再是幽深的隧道，而是枯寂曠遠的星空，正如當年醫(yī)生所言，所謂的隧道更接近于自己的幻想，是可以變化的。
他記起，地球破滅那一天，盡管彼此間隔著上億千米，他卻感覺撕裂地球的那個生物它觸手上面的一只只眼睛在盯著自己，像是在看待同類的眼神。
他記起，被海因星人發(fā)現(xiàn)之后，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奇特意識空間可以拉附近的人進入，于是他就這么做了，也因此成為了對方的重點研究對象。
……
趙瑄不斷回憶、思索著，并沒有注意到，他“尸體”的眼皮極輕微地動彈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騰出神來，審視當前自己所處的地方。
這是一個邊長十米的立方體空間，藍白色的光芒均勻地分布在其間的每一處，仿佛億萬年不曾改變。
而在空間的正中心，懸浮著一個極半徑一米、赤道周長兩米的橢球型透明艙體，艙體內滿是深藍色的液體，其中漂浮著一個被幾十個銀白色圓環(huán)固定住身體的人類青年男子。
生物能量修復液。使用納米機械與超微型能源，為生物長久地供應能量和修補身體。海因星生物工程研究院數(shù)十次改進過后的巔峰之作。
在趙瑄死亡的狀態(tài)下，一個立方米的液體足以維持他上千萬年的基礎細胞活力。
空間剝離改造技術。利用可操控的獨立維度超曲面規(guī)范場，從大宇宙處切割下獨立空間，錨定坐標建立交互通道。剝離空間的過程所使用的，無一不是當年海因星人的最尖端科技。
獨立空間的維持并不需要額外能量。這項技術類似于將行星表面的一個物體加速到一定速度，使其成為行星的衛(wèi)星，衛(wèi)星在發(fā)射時要消耗大量能量以克服重力，但不考慮阻力的話，它維持環(huán)繞的狀態(tài)時并不需要新的能量。
趙瑄之所以能自然地想到這些內容，這是因為他用意識用觀察到了海因星人對地球遺跡的整理和語言翻譯，從而掌握了對方的語言文字，并能大致看懂他們對相關科技的說明。
簡單查探了一番周圍環(huán)境之后，他試著將意識探出空間之外。
這是必要的嘗試，如果趙瑄還想與外界有新的交流的話，雖然在最初剛進入的時候，他已經(jīng)試過，自己的意識無法全部穿透這里與外界的空間間隔。
但此一時彼一時，不知道多少年過去后，趙瑄的意識似乎也得到相當大的長進，成功穿透抵達了外界。
然后，他首先注意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一塊幽藍的晶石；緊接著，便看見了旁邊一位正穿著太空服、面帶驚懼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