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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萬福

第二章

我妻萬福 puna 4283 2022-05-17 18:59:34

  狂風獵獵,腳下萬民歡欣雀躍,放各式孔明燈,酡紅、豆綠、萱黃,宛若簪星曳月,以此喜迎新年。光是散的,一會兒又聚集,近在眼遠在天。耳畔時而是娘娘萬福金安,時而是萬民恭祝帝后福壽無邊,永結(jié)同心。

  真虛偽啊。姜堯身著華美吉服,嘴角努力扯出笑容。可她已不再貌美動人,時間刺破她的額角,連最基本的端莊她都快無力維持,表情僵硬得像是戴了一副不合尺寸的面具。

  她一直笑,半點不高興。渾身劇痛折磨她,遏她呼吸。云鬢濕透,汗如雨下。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她就要被擊潰了。

  “小娘子?小娘子?”

  姜堯擁衾驚坐起,呼吸急促。脊背繃直,襲來一身冷汗。

  “小娘子可是又夢魘了?”云錦跪在床邊憂心切切地望著她。小娘子出身體虧,自打出了宛平郡,更時常睡不安穩(wěn),熏香也管不住用處,偏小娘子不想令夫人她們記掛,叫她誰也不許告訴。

  “不礙事的?!苯獔蛎~頭,輕緩地搖了搖。

  云錦起身摸了下姜堯后背,果真濕了,忙道:“小娘子快些換身衣裳,冷暖一替,莫涼著了?!庇种斢泴O嬤嬤的話添了一句:“待會兒可還得去寺里?!?p>  姜堯點頭,想起來這一茬。

  今年乃是大齊之前的大晟二十七年。

  并不是她以為的投胎轉(zhuǎn)世,此時皇七子還沒有登基,而她擁有現(xiàn)在這副身體不過一月余。

  許是有緣,小姜家獨女取名姜堯。

  這輩子的姜堯仍舊是大晟名門姜國公府的女郎,但并非長房庶出。她的父親只是毫不起眼的姜家九爺,與同是小門小戶的發(fā)妻宋氏共育有二子一女。

  姜九爺非姜老太太親子,雖不說苛待,但日子確實不好過。他像生母更多些,骨子里自帶的文人氣勁兒勁兒的。因不屑老太太偏心治家,至于弱冠,姜九爺便孤身來往大洄,成家立業(yè)。

  小姜家在宛平有個不大不小的私塾,內(nèi)嵌一個講堂和四間齋室,于宛平本地小有名聲。

  權(quán)不及大晟姜家,富不及江城石家的小姜家勝在和睦。年十四的姜堯頭上有兩位虛長兩歲的同胞哥哥,大哥姜堰,二哥姜徹。二位兄長均十分疼愛幺妹,被一家人捧在掌心的明珠姜堯可謂自幼無憂,平安順遂長大。

  正逢姜老太爺生辰,姜九爺為五禮感觸,小姜家一行預(yù)備回往大晟祝壽,而自幼長在大洄的姜堯?qū)τ谶@一世的姜國公府并不熟悉。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上一世的姜老太太走得早,且壓根沒有姜九爺這號人物。

  姜堯意識到一點,因為她,很多事都變了。她上輩子臨了求了愿,想安穩(wěn)地過一輩子。這輩子確實如此,雙親厚愛,手足相親,她好容易盼到??伤滩蛔〔乱扇绻⒛锖偷艿苊妹眠€在那個萬人噬的狼窟里呢?她還能如此淡定地置身風波外嗎?她不確定。

  姜九爺和宋氏礙著她小,許多事都不讓她知曉,就連分家之事也是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二哥口中套出的,她清楚現(xiàn)在的自己遠遠不具備能力去調(diào)查清楚這一世的姜國公府是如何情形??伤枰嗣},需要真相。

  任云錦拾掇好,姜堯獨自出院尋去宋氏的屋子。

  小姜家扎根宛平郡,之所以不乘水路回大晟而路途迢迢來江城郡是因為當?shù)芈劽箐У拿?。?jù)傳,求者虔心,靈驗非常。

  一月后正是姜國公府老太爺米壽,廣召各支,大辦特辦。于是他們由宛平取道距離大晟最近的江城,預(yù)備求取開了光的佛珠替老太爺慶壽。

  姜家百年根基,老太爺打?qū)嵏毁F了一輩子,什么奇珍異寶能夠入他的眼?不過是兒孫輩們的一片心意罷了。

  昨夜落了新年第一場雪,今早神檀寺山腳還不到,放眼去滿是信徒。

  宋氏臨出門有事耽擱,姜堯便和孫嬤嬤先到這里。

  下了暖熏的香車,來不及站穩(wěn),寒風襲來抖得人一陣激靈。

  一陣蓋過呼喝的馬嘶,姜堯遠遠望去,只見官道上數(shù)匹駿馬呼嘯而來,疾馳掠過狼狽散開的眾人身側(cè)。揚起的雪屑足足高過黃口小兒兩頭,漸行漸遠,消失在道路盡頭。

  重新聚攏的人群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那是石府的?”

  “我看是?!?p>  “嘖嘖嘖,也就石府敢這樣橫行出門,官府都沒轍?!?p>  “那可不,人家每年納的稅都夠造一座不小的金山啦!”

  ……

  “誒,無趣,散了散了?!?p>  姜堯她們繞開烏泱泱的人群,好容易趕到山腳處,老寺的鐘鼓聲悠然回蕩林間,松雪簌簌下落。走近些,正好看見一個僧人在貼封山告示。

  孫嬤嬤上前問詢:“小師父這是……”

  “哦,二位施主,晚些再來拜吧。”僧人合手一拜,兀自離去。

  不明緣由的兩人并未立即打道回府。孫嬤嬤去打聽了一番,才知這石府乃是當?shù)厥浊恢傅拇蠹?,富可敵國?p>  據(jù)聞石府這位夫人每年都會來替她的女兒祈福。她又是個喜歡清凈的主,施舍的香油錢都夠造不知道多少座神檀寺了。說句夸張的,將她供起來也不為過。大手一揮,封個山也沒什么。

  當?shù)厝嗽缫阉究找姂T,一遇刻有石府族徽的車隊出行,就清楚一時半會兒是上不得山了。

  知曉緣由后,姜堯她們并沒有折返而是就近在山腳找了處歇腳的地方。

  水榭臨江,氤氳破云。滾滾姜茶舔舐著砂壺蓋兒,直往上騰熱氣,溫熱了整間屋子。外頭極冷,上下剛撲過雪,正是滴寒露的時候,進去仍得仔細著。

  孫嬤嬤撩開氈簾,替身后的小娘子遮著頭,讓其先入內(nèi)。

  空氣里清新的雪味淡了,隨之而來的是陣陣沉香,沁人心脾。

  流光明滅,獨特的光暈投射一彎粉月映襯在小娘子側(cè)顏邊,曼麗柔和。收攏起這份粲然,細致敷染的脂粉面也沾染上塵俗的溫度。

  孫嬤嬤跪在一側(cè)慈善地笑著,先是湊到燒得通紅的鶴擎山爐邊烘一烘手,皸裂的手背被照出昏黃的溝壑紋理。手暖和些了,孫嬤嬤方才傾過身來卸下小娘子肩上已濡濕了小半的棗紅毛氅,拎了拎,擱到架上烘干。

  隨著緞結(jié)解開,小娘子直身跪在軟墊上。孫嬤嬤倒了一盞茶,放涼。望著一向溫潤如玉器的人,投以一個從容的笑。

  二人剛往外又去瞧了瞧,還是不得上山。

  “今兒冷得很,小娘子在外邊站了許久,快先喝盞姜茶暖暖身子罷?!?p>  姜堯接過茶灌下,辣燙灼喉。

  孫嬤嬤見她眼周微紅,長睫撲閃,再緩緩低垂下來,忙問:“小娘子這是怎的了?”

  “喝得急了些,辣嗆了?!苯獔蛘UQ?,冰冷的瘦指蓋過眼角。

  “慢些喝?!睂O嬤嬤緩緩替她撫背,憐愛地替姜堯凌亂的發(fā)絲別在耳后,又起身掀開簾,往外頭瞥了眼,憂心忡忡:“這石家夫人還不曉得何時才從山上下來呢,今日求不得佛珠回去可麻煩了?!?p>  一開扇,千絲萬縷銀輝撲面而來,蓋著臉盤。姜堯也跟著微微引頸往外瞧。心中被鼓搗地七上八下,不能夠安穩(wěn)。

  小姜家原定在江城郡停三日,前兩日恰逢神檀寺休沐封山,今次便是最后一回來。

  好在外頭清亮的女聲及時將她們陷入憂慮的意識拉回:“孫大娘,可以上山了!”

  “好嘞?!睂O嬤嬤應(yīng)聲。起身為姜堯攏上一件干凈的長式毛緣煙藍素蓮蓬衣,再矮身用銅筷鉗了幾枚紅彤彤的碳放在手爐內(nèi),裝了幾瓣清香的橘子皮圍在邊緣殷殷遞交給姜堯手中。

  順手撥弄了一下姜堯額頭毛茸茸的碎發(fā),輕攏上帽,白絨襯臉,越看越滿意。她自己沒有女兒,將姜堯帶大,感情無比深厚。

  “我家小娘子啊,怎么看都是極好的?!?p>  姜堯羞得面頰通紅。

  姜堯跟在孫嬤嬤身后走出水榭,外邊的流銀淡金遇雪灼熱地刺進她恍惚的眼,她恍惚間在這一瞬間看見了上輩子的阿娘。弟弟妹妹在雪地里繞柱嬉戲,團起來的雪球漫天亂飛,爆出一團團煙霧。而她則矮在神致溫柔的阿娘膝頭,聽她唱軟語,看她針針繡花。

  一聲朦朧的輕喚,姜堯抬起腦袋仔細看,是宋氏。宋氏俏皮地眨眨眼,帶了些姑娘家時候的秀氣,兩手捂住姜堯的耳朵,告訴她若被頑劣的二哥欺負了,盡找爹爹說理去,爹爹給你做主。姜堯身子微顫,垂眸看二哥正在拿著戒尺,板著臉的爹爹注視下瑟瑟背書,大哥則倚墻抱胸笑著看他倆,繼而又轉(zhuǎn)過頭向自己打招呼。

  姜堯揉揉眼睛,任暖意融化。

  ……

  石階微涼,料峭春寒。曲徑幽處,人跡鮮少。

  上山路難走,掃地僧還不曾將雪掃的干凈,保不齊有暗冰,走路得打起精神仔細撿著,時刻提防。

  顧及孫嬤嬤身子,兩人走走停停,順帶欣賞沿途寥寥疏疏的長明燈,輕松恣意。

  半山腰的一個小亭子。

  姜堯扶著孫嬤嬤在此處歇息。手爐已經(jīng)涼了不少,孫嬤嬤團住姜堯的手,來回摩挲,令她兩只手都被溫熱包裹,心也暖洋洋的。

  孫嬤嬤捶了捶膝蓋,嘆息:“若是小娘子自己走,想來都該到了?!?p>  姜堯擁著孫嬤嬤,親昵地蹭蹭額頭,秀氣地吸了兩下鼻子嘟囔:“嬤嬤會椿齡無盡的。”

  孫嬤嬤樂呵呵地將她抱住,“欸,嬤嬤記住小棗的話了?!彼蛔R字,可偏偏叫她的小棗教會了。

  小棗是姜堯的乳名。她生于小寒,家家戶戶都在煮臘八粥。姜家兩兄弟格外喜愛紅棗,隨了他們,妹妹的乳名就這樣定了。

  兩人又坐了會兒,聊了些有的沒的瑣碎,盞茶后離去。然而待好容易將佛珠手串取來,姜堯卻迷迷糊糊地同孫嬤嬤走丟了。

  隨細微的咳嗽聲,姜堯走進一處寂靜的禪院。

  菩提枯樹映入眼簾,掛著一塊手寫的木質(zhì)門匾。字跡遒勁,入木三分。往里走,一絲風也沒有。天與地一線之隔在低矮的青瓦屋苔間,呈儼然古韻。足下的石磚洗的很凈,全然不必要撿著走。只有些許鮮青盤踞,增添生氣。扇開合,萬物沉寂。

  姜堯被氣氛渲染得也肅然起來,足音清脆有序,不疾不徐。

  臘梅樹下,一把椅,一位青年。

  青年伸出的修長的指骨間生長出一抹黃。

  姜堯莫名想到佛陀拈花。

  青年白衣當袍,潔白無瑕,正仰頸望樹。似乎被她的動靜擾到,收手扭過頭,冷淡的神情怔了一怔。

  姜堯認出青年那身是寺里焚香凈身后的衣著,以為自己無意擾亂人家清凈,瞬間心跳如擂鼓,眼神不知所措地避讓,表面強裝鎮(zhèn)定,摘帽斂容,低聲問好。

  那雙靜默的眼異常沉寂,嘴唇緊閉,抿出一條直線。

  像……像臘梅,古典沉靜。

  姜堯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青年坐著四輪車,視線向上移。青年幾縷烏絲纏繞膩在鬢邊,紙一樣慘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唇瓣,與瘦雪不遑多讓。

  她舒了一口氣,松開細牙,壓下心頭的翻涌,面色重新變得平和。倚眉眼,端著兩靨間一抹溫順的弧度,走上前一步問路。

  青年撐腮靠著旁邊的扶臂,淡淡給她指明,再不多言。姜堯心懷感激,仔細道謝,戴上帽別過禪院,歸去在悠悠的鐘磐回音中。

  姜堯走后,許山端著藥膳從后院出來??粗凼斓谋秤埃苫蟮溃骸澳遣皇侵巴ぷ永锬俏慌蓡??”

  他陪同公子下山散心的時候,得知石府封山。許山本還想上去同守山的僧人理論一番,遭商識舟及時制止。

  打消下山的念頭,兩人折回去在半程歇腳的小亭子背風隱蔽處對弈。舉目冰雕玉砌,虔和純粹,對商識舟而言倒也別有風趣。來了興致,步步緊逼,一連殺了許山三盤棋。

  苦不堪言的許山求饒不斷。

  不知過了多久,來了位年輕的女郎并孫嬤嬤在外邊低低絮叨著一些姑娘家的瑣碎,溫馨融洽,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聊到令人發(fā)笑的小事,聲音略大了些,喚作“小棗”的女郎雙肩伴著笑意顫抖,烏發(fā)上的小珠子伶仃,明亮得刺眼。

  大洄與大晟相近,祖上皆游牧而來故民風開放。但他們也不好意思在人家聊女兒家的私事時出去打攪,一直捱到她們離開方才出去。

  商識舟還沒給出回應(yīng),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緊隨渾身忍不住顫抖。瘦削且蒼白的面孔因莫大痛苦扭曲變形,嘴角處溢出一股觸目驚心的鮮紅,淌得衣襟一片猩色。他將痙攣的手捂上嘴,指縫間擠出難耐的呻吟。

  “公子!”驚慌中許山跌了藥膳,上手用力掰開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抱起意識混沌的商識舟飛快奔去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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