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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總之,烏特拉夫斯基神父端著一碗菜湯,走進(jìn)了關(guān)我的鐵籠。他先是把碗放進(jìn)了我的手里,看我一臉悲哀地歪著脖子,又把我的脖子扶正了。骨頭對接時的劇痛讓我哀嚎起來,神父馬上給了我一個大嘴巴子,迫使我安靜下來。
“抱歉?!彼笸藥撞?,攥緊拳頭,像是強忍著什么,“我……有另一個我,正在渴望殺戮和傷害?!?p> “那我們很像了?!蔽乙贿吅炔藴贿呎f,“您,您為什么也會這樣呢?”
“這不關(guān)你的事!”神父的第二人格啟動,對著我大聲怒吼。我往后縮了縮,看著他快速變臉,“我不想這樣的,但是我不能掌控另一個人格,那個狡猾殘忍的我。我曾經(jīng)是個海盜,在海上的時候,我從未把道德和人性放在眼里,直到遇到了母神的信徒,我才意識到生命的可貴。但舊習(xí)難改盡管我皈依了母神,那個嗜血好殺的海盜并沒有離開我的靈魂,每當(dāng)我猶豫不決的時候,他都會出現(xiàn),讓我渴望回到那種……可悲的生活中?!?p> 我太理解這種感覺了,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同情。神父轉(zhuǎn)身離開籠子,又打算把我鎖起來,我趕緊叫住他:“等一下!那個,烏特拉夫斯基神父,我想上廁所?!?p> 神父的表情掙扎了一會兒,最終,他還是放下鎖,讓我出來,上完廁所再回來。我總覺得他那個海盜人格想出了什么歪點子,廁所都上的不太自在了。
上完廁所出來,神父又在地下室的角落安排了一個便桶,告訴我,我每天有五次上廁所的機會。
真是泯滅人性啊。我倚在籠子里,終于勉強睡下了。
做過海盜的人就是不一樣,神父可能不太擅長善待俘虜,但是折磨人倒是很有一手。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一直極力避免著那些可怕的習(xí)慣,把我需要的東西都帶給了我,包括水盆、毛巾、一些舊報紙、一根鉛筆。我隨便看了會兒標(biāo)題,把報紙翻到中間的頁脊,讀起了廣告。
廣告有求租的,有賣風(fēng)干肉特產(chǎn)的,有賣壯陽秘方的,也有招工的。莎倫曾留給我一些用于聯(lián)系的暗語,我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也沒有類似的廣告條。哦對,這也是幾天前的舊報紙了,沒什么參考性。我又艱難地玩了一會兒數(shù)獨,筆快磨禿了,只能接受自己對這種游戲一竅不通的事實。好在,別的報紙上還有填字游戲,這個我就玩得很好了。
填滿填字游戲的框框,我翻看著報紙上的內(nèi)容。頭版頭條講的是魯恩政府開放入職人員名額并啟動第一批考率示范點的報道,想到這也算是我老鄉(xiāng)的手筆,我就哭笑不得。剩下的內(nèi)容就更無聊了,一個正常的十九歲女性是不會想看報社記者打官腔、歌頌議會通過的新法案的。
想看花邊小報或者狗血小說耶。我在小小的千字里努力翻找,但一無所獲,這種有點官方宣傳性質(zhì)的報紙也不太會放這些。為了我的精神健康,我只好把報紙撕成合適的大小和形狀,開始折紙。可以說,這種囚禁對人的精神傷害太大了,神父現(xiàn)在還算比較有人文關(guān)懷,要是他的海盜人格完全占了上風(fēng),我可能會在自己的排泄物里徹底精神崩潰。
在我折完第十只千紙鶴之后,地下室上面?zhèn)鱽砹四_步聲。神父拿著午餐,腰間別著一大串鑰匙。他把餐盤放在折疊凳上,彎下身子,打開了籠子的鎖,示意我出來吃飯。吃完飯后,我請求神父帶我去上面上廁所,他猶豫了一下,也答應(yīng)了,但必須守在門口。在凜冬郡上學(xué)那會兒,我們倒是也會在上廁所的時候互相看門,生怕對方在廁所里凍死,所以我也沒覺得那么尷尬。
回地下室前,看著空無一人的教堂,我想起了極光會那個有效的傳教方法。于是,進(jìn)籠子之前,我對神父說:“神父,其實我知道一個很有效的傳教方法……”
神父警惕地打量了我一會兒,“你說?!?p> “你可以主動向外面的人提供圣餐。反正,就是不是信徒,大家也可以來這里受領(lǐng),也許來吃的人多了,總會有人信的吧?”我想到樸實無華的送雞蛋大米掛面套路,繼續(xù)說,“雖然……這個是我從東區(qū)那邊的……某些傳教人士那里學(xué)到的。要是覺得不合適,不這么干也沒關(guān)系。”
神父冷笑一聲,海盜人格啟動:“看來你也想好逃跑的辦法了?”
“也不用你親自出門去發(fā)東西?!蔽覈樀蒙s起來,躲在籠子的角落,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可以貼個告示啊。”
“有道理。”神父點了點頭,將籠子鎖好,轉(zhuǎn)身離去。我剛松了口氣,猛地發(fā)現(xiàn),忘了問他有沒有新報紙了。
折磨啊!
好在,神父每天都會收走我折出來的東西,再給我?guī)硇碌膱蠹?。我鼓起勇氣,問他能不能帶點小說,神父也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與一本《生命圣典》一同帶來的,是最近比較流行的哥特風(fēng)冒險小說,小小的口袋書分了好幾冊,紙張和油墨質(zhì)量都不怎么樣,但封面畫得十分精美,直接點說的話,全是衣衫不整的受苦女性。我小心翼翼地看看神父,神父則一臉坦蕩地看著我:“我不常讀這些小說,不過它們賣得很好,也許你不會討厭?!?p> 嗯……嗯,也是為難他了??戳诉@些廁紙讀物,我才能感受到《暴風(fēng)山莊》的可貴。不過,我還是不喜歡讀佛爾斯的作品,因為她的表達(dá)實在太刻薄了,又對角色沒有同情,這讓她的作品讀起來總是不太舒服。
如果有機會見到她的話,我也要狠狠諷刺她一番。
某些小說的流行是真的很有道理。有光的時候,我?guī)缀跻恢倍荚诳催@些冒險小說。太刺激了,太跌宕起伏了,哪怕它的行文粗糙、轉(zhuǎn)折生硬,我還是愛不釋手??恐@些東西,我全須全尾的撐過了一周,雖然身體有些缺乏鍛煉,但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
我本想在這次的塔羅會上大展身手,結(jié)果“愚者”突然表示取消了這次的聚會。接過神父送來的新報紙,我繼續(xù)百無聊賴地翻看,突然,頭版上的大字把我震撼得說不出話了:大海盜齊林格斯被公爵保鏢擊斃。
哇塞。我深吸一口氣,向后仰去。這個任務(wù)還沒開始就結(jié)束了,人生游戲的難度真是太有挑戰(zhàn)性了。
沒有塔羅會的下午難得清靜。我在報紙上繼續(xù)涂涂畫畫,直到神父又走了下來。他看起來狀態(tài)好了不少,一言不發(fā)地打開了籠子的大鎖,示意我出來。我放下報紙,傻乎乎地跟著他走上去,穿過布道臺來到教堂后方,猛地發(fā)覺:他是不是也要把我?guī)У胶竺鎿魯牢伊耍?p> 好在,想象中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神父翻出一件半舊的修女服,遞給了我,又拿起桌子上的硬紙板,問道:“你能幫我看看,我的魯恩語拼寫是否正確嗎?”
看著紙板上寫著的“飯,免菲發(fā)放”,我努力憋住笑聲,拿起鉛筆,幫他修改了一下。神父略帶歉意地笑了笑,說道:“我還是需要一個幫手的?!?p> “有需要隨時找我!”我拍了拍胸膛,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烏特拉夫斯基神父似乎放下了對我的戒心,相信我也是可塑之才了。他把籠子推到了地下室的角落,讓我正常在折疊床上睡覺。盡管折疊床的觸感也不怎么樣,但脊柱躺在正常的布料上時,我還是舒服地嘆了口氣——床啊,終于是真正的床了!露易斯,你受苦了!
“不過,這幾天你還是不要出來?!鄙窀柑嵝盐?,“蒸汽與機械之神的非凡者還在調(diào)查那次活尸襲擊的事情?!?p> “有更多的非凡者來追查也好。”我嘴上這么說,內(nèi)心卻開始擔(dān)心莎倫和馬里奇。如果機械之心能把對手全抓起來,又查不到他們倆就好了,然而這一切也都是笑話。晚上,果然有人拜訪了豐收教堂,神父和他們交談的音量不算大,所以我也沒聽清他們在說什么。過了一會兒,那隊人走了,神父又把我叫了上來,和我一起欣賞夜晚的教堂花園。淡紅色的月光下,幾叢夜蘭花正在綻放,散發(fā)著柔和的甜香。不知為何,我的內(nèi)心無比平靜,只對美好而富有生機的夜晚充滿愛和尊敬。神父看出我的心情,他輕輕搭上我的肩膀:“在母親的懷抱中,我們只需要愛她的造物?!?p> 這話突然讓我有些警惕。我一向不喜歡格外狂熱的宗教崇拜,這種看似完美無缺的東西最像陷阱了。看了看神父的側(cè)臉,他沒有更多的反應(yīng),只是平靜地欣賞著夜晚。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指了指地上的夜蘭花:“我可以摘一朵帶回地下室嗎?”
“當(dāng)然可以?!鄙窀刚巯乱欢?,放進(jìn)我的手里,“地下室確實太單調(dià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