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眉頭緊鎖,深深皺紋的眼角淌出幾行淚,紅著眼來回踱步。
走廊上安靜得只能聽見地板咯吱咯吱的嘆氣聲。
年輕的護士輕輕推開門,吱呀一聲。
“護士,媛怎么樣了,說句話啊!”沈毅一把抓住她,泛黃的指甲快要陷進護士的肉里了。
“家屬,您……別著急……”護士忍疼吐出幾個字。
“先不說媛,孩子怎么樣了?。磕阕屛覄e著急?!我的親身骨肉我不著急???”
護士沒辦法地別過臉去,輕嘆:“蔣小姐并無大礙,只是孩子……”
“孩子……孩子怎么了!你說!你快說!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目前孩子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據(jù)我們醫(yī)院最專業(yè)的專家檢查,有……一種罕見的病在孩子身上,目前沒法治療。就是……她最多能活到十八歲……”
沒等護士說完,焦急的沈毅按捺不住,徑直沖進病房:“媛!媛!……”
病房里的蔣媛臉色蒼白,眼角已有了皺紋。
“你……也……聽說了……沒事,活在我們……身邊……就好。別像泠子……”
沈毅抱著她,痛哭流涕……
五年后……
“依依!你身子不好,別一天天窩在家里,出去活動活動!”蔣媛揉著太陽穴看著沈依。
五歲的孩子眼里充滿了智慧:“媽,不用。反正只能活到十八,不如讓生活有意義。媽,我要考Q大!”
蔣媛看著眼前過分懂事的女兒,不知是好是壞。
不過也沒多說什么,嘆了口氣,出門買菜了。
嘆氣聲雖然不大,但沈毅聽得卻痛到了骨子里。
他過去看了一眼女兒的題目。
“乘除混合運算?!依依,這是你兩三年級要學的,你還沒上小學呢,看得懂嗎?”
沈依堅定地說:“我有把握,父親不用擔心,照顧好您自己。”
沈毅聽了,又驕傲,又有點失落:要是用她的學識換她多活一天,也愿意??!
又過了十三年……
溫馨舒適的小房間里滿滿的全是獎狀。這幾年,沈依聽到了不少這樣的話:
“你看看人家沈依!又是年級第一!再看看你!”
“這次大隊委沈依當定了,我沒戲!”
“沈依又是三好學生呢,好羨慕啊……”
……
聽到這些話,沈依只是輕輕抿嘴。
其實……我很羨慕你們啊……羨慕你們可以活到一百歲……而我……怕是馬上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蔣媛再一次躺在了熟悉的病房里。
“親愛的,你覺得……這一次孩子是男是女呢?”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她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這次一定是她最后一次生孩子了。
結果出來了。
是個女孩。
跟姐姐一樣的病。
還需要捐一個腎。
這次對蔣媛打擊很大:三個孩子,一個丟了,一個快死了,一個殘了……
她的耳朵里回響起沈依的聲音:“媽,生了這個孩子,你……會不要我嗎……”
“怎么會呢……”
……
這次,她,蔣媛,一病不起了。
臨終時緊緊握住兩個孩子的手,眼睛里滿是不舍。她的目光一直沒離開淚流滿面的沈毅。
“孩……子……們……活……下……去……為……為……中國……活下去……”
蔣媛,女,中國,漢族,43歲,黨員。
“爸?!笨粗熑沃卮蟮纳蛞?,沈依開口了。
“我要給妹妹捐腎?!?p> “你……你真的決定了……”沈毅緊緊抓住沈依的手。
手術很成功。
沈依躺在床上,含淚笑著看向妹妹。
“霜兒,答應姐姐好好活下去,咱……不能辜負媽媽的希望……是的,為了中國……好好活下去……姐姐的任務結束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沈毅感到不對:“依依!依依……”
被筆磨出繭子的纖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喪妻,喪女。
但身為男人,不能丟下不到一歲的沈霜兒。
沈霜兒可不同,她跟姐姐的意念完全不同。
她覺得,活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讓自己開心。
她喜歡滑冰,想要站在奧運會的舞臺上。
她很有魅力,好多男生求她當女友,被她婉拒了。
在其中有沈霜兒喜歡的男生,但她怕自己的壽命會影響他們。
她很拼命地活下去。
這一年,她終于進了國家隊,爭取到參賽資格。
她這天在老房子里翻出了皺得不成樣子的將近四十年前的一張舊報紙……
終于到了比賽的那天。
“甄凌,沈霜兒!下面該你們兩個了,加油!”教練激動地看著她們。
臺上,甄凌優(yōu)美地旋轉著,她滑過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她愣了一下,不小心出現(xiàn)了失誤。
教練皺了一下眉。
那人與她對視的瞬間,也怔住了。
這一切,看在沈霜兒的眼里。
甄凌失誤不斷,教練氣得狠狠一拳砸在墻上。
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霜兒,靠你了?!?p> 沈霜兒有些艱難地點點頭。
動作都很完美,只有臺下的沈毅感覺不妙,想把沈霜兒拉回來,卻被人阻止了。
沈霜兒看著父親,無力地淌淚。
教練眉宇正要舒展,又緊緊皺了起來。
沈霜兒摔倒了。
摔倒不起了。
她凝視著天空。
唉,即使努力了……還是逃不過死亡的命運嗎……
“姐姐,媽媽,霜兒要讓你們失望了……”她喃喃道。
“記者姐姐,過來一下,我想跟大家說幾句話。”
記者沒拒絕,攙起被抬出場外的她。
她清清嗓子,用不算大的聲音將這一切娓娓道來。
全場鴉雀無聲。
甄凌動容了。
記者眼睛紅了,問道:“那……如果生命再來一次,你會怎么辦?”
“我……會努力活到第二天。”
掌聲雷鳴。
“我……想跟甄凌姐姐說句話。”
甄凌走過去,蹲下來。
沈霜兒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甄凌咬唇流淚。
沈霜兒閉上眼,輕輕吟唱起來。
今天是她的十八歲生日。
全場被她感染了。
不知是誰跟著唱了一句:“祝你生日快樂——————”
所有人都唱了起來。
她笑著看了一眼爸爸,看了一眼教練,看了一眼甄凌,看了一眼……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甄凌還有一場最后的比賽。
她不再猶豫,發(fā)揮出全中國最好的成績。
她感受到來自國旗的光芒。
……
奧運會落幕。
三個墳墓依次排開。
沈依的,沈霜兒的,中間是蔣媛的。
沈毅五十多歲了,可皺紋卻不比七十歲老人少。
看到跪在墳旁的沈毅,甄凌跪在蔣媛的墳前。
“你……你干什么……”沈毅的聲音有些顫抖。
“祭奠我媽?!?p> “……我媽”
“……媽”
……
聲音在沈毅腦海里久久不散。
甄凌,不,沈泠泠放下手中的東西,轉身離去。
沈毅顫抖著拆開她帶的東西,里面赫然是幾十年前的報紙和當初蔣媛親自發(fā)出的尋人啟示,還夾著一封信。
……
幾十年前,蔣媛弄丟了沈泠泠,唯一健康的孩子,急著到處尋人,還登上了報紙。那時,好心的人家收養(yǎng)了她,她為了感謝人們,跟那家人姓。后來,沈霜兒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聽到沈泠泠的通話,翻遍她的信息,確定是沈毅的孩子后,留給她最后一句話:
“我知道你是沈毅,我父親的大女兒,歡迎回家。”
回家么?
泠泠回來了!
……
“泠泠——————”
沈毅的吶喊震天動地。
沈泠泠回頭笑著看了一眼沈毅,跑向前方……
天邊仿佛又冉冉升起了五星紅旗……